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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咨议员 (第2/2页)

“如此说来,我只好告辞了。”蒋贤起身准备另做打算。

“本县已备下便宴,蒋议员吃了晚饭再走不迟。”

“不必了,走了几十里路累了,只想回客栈休息。”

蒋贤出了县衙,和在门外等候的尚斌一起找了一家面食店,二人各吃了一碗阳春面,便到附近的新丰客栈开了两间房,分别住下。进到房间,二人都觉得腿酸体乏,尚斌往床头被子上一靠,很快睡着了。蒋贤想着心事,他觉得积谷仓的事,牛市的事,肯定都与胡知县有关,胡知县一定收受了贿赂,才对这两件事遮遮掩掩,推三阻四。这些靠捐纳做官的人都贪婪得很,花了一千两银子买官,心疼得很,必得捞回几万两才觉得划算,所以这些事找胡知县说,无异于与虎谋皮;再说陈毛子的事,现在也必须替他往上申诉,在胡知县这里是无理可讲,一定得去省衙,向巡抚和布政使呈文举报,让省衙查处。想着想着他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敲门,忙坐起身,点亮床头柜上的灯,前去开门,屋檐下挂着灯笼,门一打开,昏黄的灯光,照在胡知县身上,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矮胖汉子,手里提了一个箱子。

“蒋议员真是累了,我敲了三次门才醒。”

“请进,胡知县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胡知县进屋后,在靠窗的圆木桌旁坐下,矮胖汉子把手里的小箱子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响,看样子箱子分量不轻。矮胖汉子退了出去,顺手拉上门,背身站在檐下。几句寒暄之后,胡知县把话转入正题:“蒋议员当过知县,一定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占着茅坑不拉屎,觉得对不起朝廷,要为朝廷办事,又要得罪百姓,这就有矛盾,到人家口袋里去掏钱,谁都不乐意;主持公道,有所担当,就会遭人诟病,小人怀恨在心,便造谣泄愤,现在攻击诬陷本县的流言蜚语甚多,还望蒋议员明察秋毫,勿偏听偏信、勿为居心叵测的小人利用。”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胡知县只要没做亏心事,不必担心。”

“那是,谣言止于智者。”

“蒋议员。”胡知县叫了一声,顺手把自己面前的小木箱往蒋贤面前推了推。

蒋贤问:“这是什么?”

“这是本人的一点心意,我当知县每年有一百二十块大洋的薪俸,而蒋议员当省咨议员,东奔西走很辛苦,还没有固定的薪俸,这点小钱权当做盘缠交际之用,望蒋议员笑纳。”

“多少?”

“这是大洋一千块。”

“这太重了,我拿不动。”

“知道太重随身不好带,还有两千块,我直接派人送至府上,蒋议员嫌重,这个箱子我也派人送过去,这只是本县个人的心意,与公务无关。”

蒋贤严肃地说:“我不管是为官为民,从不收人钱物,对不起,你把箱子拿走,没有别的事,我要睡觉了,你请回吧。”

“这个箱子就放这儿了,真是一点小意思。”

“为丹阳百姓计,恕我却之不恭,胡知县硬要留下的话,我只好把它交到省衙去了,我当省咨议员虽然没有固定薪俸,但也是有规矩的,得守规矩。”

胡知县见蒋贤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他叫进门外的矮胖汉子提上箱子,离开了客栈。回到县衙,胡知县又气又恨,还有点忧心忡忡;若是去年,他无所顾忌,江苏巡抚陈启泰既沾亲又没少收自己的好处,自然会对自己多加庇护,可现在江苏巡抚换成了程德泉,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是整顿吏治,自己若这时被告上去,可如何是好?他急的抓耳挠腮,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小心还碰到了别人送来的一堆好茶好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气的他一脚踢散了一大包毛峰茶,茶叶撒了一地。

他差人叫来了内弟桓明富商量对策,他说:“我去找过姓蒋的了,这家伙是给钱不要,软硬不吃,怎么办呢?万一他把事情捅到江苏巡抚那儿,就有大麻烦了。”

“我倒有个办法。”桓明富说。

“什么办法?”

“我看事到如今,既然姓蒋的软硬不吃,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在巡警署有个好朋友叫申工前,此人枪法好武功也好,让他今晚去客栈除掉姓蒋的,绝了后患,不是一了百了吗?”

“万一失手,麻烦就大了。”胡知县担心地说。

“万无一失,申工前杀姓蒋的,就是杀鸡用牛刀,你放心吧。”

“好,你这就去办,稳妥点。这一千大洋就给他,事成了,再给他一千。”

胡知县走后,蒋贤心潮难平,他想,胡知县年俸一百二十块大洋,为收买自己一个咨议员,一出手便是三千大洋,若平时贪贿少,怎能如此大方?看来百姓传言不虚。他觉得不能等到咨议局开会再呈文,必须马上去省衙举报,早日为丹阳百姓除害。他心中有事,早没了睡意,便披衣出门,在院中散步,听到尚斌房中传出均匀的鼾声,他想提前结账,明日一早便动身回家,拿上盘缠直接去苏州,到江苏府衙去举报胡知县的恶行。

在客栈大堂,他遇到了多年不见的王凯达,原来王凯达带伙计来丹阳买牛,就住在这家客栈的后院。二人相见万分高兴,王凯达说:“伙计明天一早才到,我屋里空着一张床,你睡到我这边来吧,我们刚好聊聊天。”

“好,我去拿东西。”蒋贤的包袱尚未打开,他提了包袱,拉上门,便去了王凯达的房间。王凯达要给蒋贤沏茶,蒋贤说喝点开水就好,晚上喝茶睡不着,王凯达倒杯水给蒋贤,二人坐在小圆桌的两侧说话。

“和你相比,我太憋脚了,种田养家糊口,一事无成。”王凯达说。

“我们一样,我现在也是种田养家糊口。”

“你是省咨议员,能为民请命,能造福桑梓。”

“哪里有那么大能耐,最多就是个传声筒,传来传去也没人听,连个屁也不如,再说好多事觉得是真的,但要拿到证据又很难,比如百姓反映胡知县和丁总柜合伙贪污钱粮,究竟有没有贪污,贪污多少,账册我也看不见;说胡知县收受牛霸头的好处,到底收受了多少贿赂?牛霸头不说也是无从查起,要查办胡知县,关键是要拿到真凭实据。”

王凯达说:“积谷仓的事,我想要查是有办法的,就是麻烦点。”

“你快说说,怎么查?”蒋贤兴奋地问。

“每年收的钱粮最后都要汇总报给省布政使,只要把各乡交的钱粮数汇总与上报给布政使的数对比一下,两数的差额,不就是贪污的数吗?”

“这是个办法,蒋市乡上交的数,你帮我问问,其他乡上交的数,我自己来了解汇总。”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蒋贤心情轻松了一些,他真觉得有些困了,说:“睡觉吧,于是二人熄灯睡下了。

次日吃了早饭,蒋贤和尚斌二人各自回家,蒋贤乘马车到珥陵,下车后直接去乡公所了解这几年上交的捐赋钱粮数,从珥陵乡公所出来又步行到导士乡公所;一家一家问下去,等走到皇塘街上,已到掌灯时分,一天水米没沾牙的他又饥又渴,便走进了西街饭店,王掌柜要给他张罗炒菜,蒋贤在一张空桌边坐下说:“渴死了,先倒完水,再来碗大麦粥,来块烧饼,我吃了,还要去乡公所有事。”  他吃了烧饼,喝了粥,起身去乡公所。

蒋贤出门,一个陌生汉子也起身跟着出了门,蒋贤往西街去,陌生人也跟在后面走走停停,直到蒋贤走进乡公所,他才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站下。

郁乡长还在乡公所,蒋贤向他了解几年来上交的捐赋钱粮数,郁乡长推说文书不在,只能第二天来看帐册;另外,他还要去一趟荆家祠堂,不能陪蒋贤,蒋贤说:“你去荆家祠堂我回家,可同行一段路。”蒋贤和郁乡长一道出门,并肩往西街走,来到往丁桥去的岔路口,蒋贤觉得鞋里有沙子硌脚,便说:“你先走,我鞋里有沙子。”

郁乡长独自前行,蒋贤刚蹲下身子,脱了右脚的鞋,拿起倒沙子,就见一个黑影从身边跑过去,追上郁乡长,左手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右手拿刀往他胸口处猛捅几下,郁乡长惨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黑影往街西口狂奔,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蒋贤赶紧穿好鞋,跑过去扶起郁乡长,发现郁乡长胸前有几处伤口,不停的流血,人已经没有意识,便大声呼喊救人。

杀人凶手便是申工前,昨晚到客栈扑了空,他一直守在客栈门外等候,直到早上蒋贤离开县城,便一路尾随跟到皇塘,找机会下手,直到蒋贤和郁乡长一同出了乡公所的门,往西街走去,觉得机会来了。因为郁乡长的身高、体型和衣着都与蒋贤相仿,又听不懂皇塘的方言,在昏暗的夜色中,申工前错把郁乡长认做了蒋贤,追上去痛下杀手。

申工前回到丹阳县城,天已大亮。他去向桓明富报功邀赏。桓明富说:“说好的人杀成了,再给你一千,但要等我确定人真的杀了,才能给你。”

当天中午,郁乡长被杀的消息传到了县衙,气得胡知县大骂桓明富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桓明富劝道:“姐夫息怒,咱们还有办法,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就把杀郁乡长的事栽给蒋贤,反正当时他俩在一起,而且两人以前又有过节,就说讲蒋贤与郁乡长发生争执,一怒之下杀了郁乡长,他也是有口难辩。”胡知县觉得此法可行,一拍桌子说:“好,马上派衙役去拿人,不杀他的头,关他个十年八年,也不怕他捣乱了。”

傍晚时分,阳光还有些热量,久旱无雨,地上干得发白,空气中漂浮着浑浊的尘埃。蒋贤和柏年从码头上抬了一桶水,用葫芦瓢舀了,在门前泼湿地面,等地面干了,二人从屋里抬出长桌,端出四张长凳,搁在泼过水的地方准备吃晚饭。村东口有狗叫,叫的还蛮凶,蒋贤抬头向村口看去,五个衙役正匆匆走来,两个衙役边走边挥舞着手中的长棍,驱赶着吠叫的狗,跟在后面的衙役,嘴上叫喊着往小沟塘边走,蒋贤迎上前去,领头的胖衙役下打量了一下,问道:“你是蒋贤?”

“我是,有什么事?”

“有人告你杀人。”

“我杀了谁  ?”

“郁乡长。”

蒋贤一愣,说:“你们搞错了,我昨晚和郁乡长在一起,我看见杀郁乡长的人了。”

“我们奉命拿你,你有什么话到县里跟知县老爷去说。”

“你们有县衙的捕人令牌吗?”

“在这儿。”领头的衙役从口袋里摸出令牌,在蒋贤面前晃晃。

陈蓉正在楼上教安秀绣花,张嫂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结结巴巴地说:“太太,不好了!县里派人来抓老爷了。”陈蓉大吃一惊,扔下手里的花绷子,小跑着来到门前晒场,看到蒋贤被两个衙役双手扭在背后,一个衙役准备用麻绳捆绑,她大喊一声:“住手!你们凭什么抓人?”

蒋贤说:“有人告我杀了郁乡长,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到县里把事说清,有半天一天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陈蓉看到胖衙役手中的令牌,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便说:“官爷稍等,你们一路辛苦,先歇一歇,吃点东西,喝口茶再走。”

“不歇了,我们要赶回去交差,马车还在街上等着呢。”

“那就带上点茶钱走。”陈蓉去屋里拿了十块银元给胖衙役,胖衙役接过,脸上有了笑容,说:“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家先生。”他转身呵斥准备捆绑蒋贤的小衙役说:“绑什么绑?蒋先生是议员,还能跑了不成?”

两个衙役在前,蒋贤居中,三个衙役跟在后面,往街上走去。这一次他们是从大坟园南边的大路往街上去,暮色中的坟园阴森森的,高高低低的坟墓藏身于杂树荒草之中,黑黑的树林里传出野狗野猫的叫声。蒋贤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大坟园就是一片鬼地,有成千上万个各色各样的鬼,他们做各种坏事,危害人类,后来来了一个叫尺郭的好汉,专门来降鬼,他身长七尺,腹围也是七尺,穿红衣系白带,头上盘一条红蛇,样子很是威猛;他以鬼为食,早饭吞恶鬼50个,晚饭吃恶鬼30个,吃来吃去吃尽了所有的害人之鬼,蒋贤想:人世间,要是多一些像尺郭这样的人就好了,食尽世上的贪鬼色鬼,还有陷害好人的恶鬼。

蒋贤被抓走三天还没有回来,陈蓉实在放心不下,就让侄子陈进乔到县城去打听消息,陈进乔上午去,下午就回来了,说情况很严重,省咨议员杀人,不以命抵命,也要坐二十年牢,蒋贤已被押往苏州的省衙监狱,一同押去的还有陈毛子。陈蓉急得大哭起来,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去苏州申诉救人,她去街上布店买了一丈白布,让陈进乔用浓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折叠起来,带着五个女儿去江苏巡抚衙门喊冤告状。

此时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已经开通,从常州到苏州只要四个小时,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听到火车叫,就跑到站台边去看,急得车站工人大叫:“往后退,往后退!火车会吃人!”几个人吓得往后退,心砰砰跳。

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说:“别害怕,火车趴着不会吃人,站起来才吃人呢。”

闷雷似的一声长鸣,庞然大物从北边驶来,似乎跑累了,到站台处,慢慢减了速,火车头喷出一股股白气,一下站住了。姐妹们刚上车有些害怕,看到有人走动,人们并不惊慌,心里才踏实下来。车子开动了,窗外飞快掠过树木,房屋,安文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说:“火车要是站起来,我们怎么办?”

安吉说:“抓紧椅子靠背,像骑马抓住马鞍子一样。”

别人没说话,安文又说:“妈,坐火车真好玩,回来我们还坐火车。”

陈蓉无兴致说话,她心情沉重忧伤,不知此去,结果如何?不知能不能救得了丈夫,她想:“告不赢,不回来了!”

到苏州,母女几人下了车,叫了两辆黄包车,直接来到书院巷的巡抚衙门,看门人一看是来喊冤的,不让她们进门,让她们直接去布政司找江苏布政使申诉,陈蓉说:“我男人也做过官,这事我懂,布政使管行政财赋之事,根本不管冤狱之事,我就要找巡抚!”看门人执意不放她们进门,陈蓉无奈索性拿出写有冤字的白布,让五个女儿举着面对八字大门站下了。半天下来,引来很多围观的人们,把省衙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还有些记者前来采访,拍照,其中还有几个洋人。第二天消息就见了报,申报的标题是“乡长遭凶有蹊跷,六女喊冤立抚门。”新任江苏巡抚程德全看到了,当即让人接待了陈蓉母女,程德全仔细看了诉状后,让陈蓉母女先回家,耐心等候;随后,差人去丹阳调查实情。陈蓉母女去省衙喊冤的消息很快在丹阳传开了,胡知县心里忐忑不安,担心申工前一旦被抓,会说出实情,便让桓明富尽快杀人灭口以保平安,结果桓明富杀人失手,申工前逃到苏州,一怒之下将胡知县买凶杀人之事公诸于众,连同雇凶的一千银元一并上交作为证据。胡知县贪污积谷仓钱粮、勾结牛霸头欺行霸市牟取暴利,私自加捐加税的丑恶行径也被查实,程德全本欲按朝廷律条严惩胡知县,因前任巡抚陈启泰一再求情,最后只将胡知县做追缴全部赃款、削职为民处理了事,蒋贤和陈毛子当庭无罪开释。

陈蓉带着女儿们回家后的第十二天,蒋贤也回来了,时间才数十天,恍若几十年,夫妻相见,很是伤感,二人相拥而泣。过了几天,大家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蒋贤说:“你带女儿们去告状起作用了,五女喊冤,再加个大冤字打动了程德全。”

陈蓉笑着说。“可不止六女,是七女。”

“哪有六女?”

“我肚里有一个孩子呢。”

“那也可能是男孩呢。”

“那就是七人喊冤。”  蒋贤摸着陈蓉有些隆起的肚子说:“这个生了可不能再生了,要再生的话,舅舅和外甥差不多大了。”

“这种情况也不少啊。”

“我们有这么多孩子好了,你不要再生了。”

陈蓉推开丈夫的手说:“生不生在你,你要忙乎,我有什么办法。”蒋贤点头说:“对,从今以后,继续丁忧,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陈蓉用食指戳一下蒋贤的脸颊说:“你别说话不算话。”

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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