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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读者回馈章 沧VII:石墙剪影(新作预告2W字))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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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VII:石墙剪影》

作品简介:

【……系统崩溃……】

【……请联系管理员……】

【……冯·诺依曼奥术管理系统异常……】

【……资产所有权:俄罗斯联邦共和国死灵协会所有。】

目录

楔子 死魂灵

序幕 夏末之森

第一幕 ██

第二幕 ████

第三幕 ████

第四幕 ████

第五幕 █████

第六幕 ███

第七幕 █████

第八幕 ███

第九幕 ████

第十幕 ████

最终幕 █████

尾声 ███

楔子 死魂灵

“所有的商人、投机分子、投资者、地主、军官、政客、教师、学生、职业人士、店主、职员和掮客们都反对布尔什维克;于是,克伦斯基狠狠地说道:‘俄罗斯人民正遭受着经济瘫痪的痛苦,他们对于协约国的希望也化为泡影了!世界人士总以为俄国革命业已结束。但不要弄错,俄国革命还只是刚刚开始……’他的这些话是有预见性的,也许比他自己所想到的更富于预见性。”

——《震撼世界的十天》[美] 约翰·里德

——铛铛铛。

雪的精灵又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中,纳斯蒂娅从简陋的小木床上爬起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她并不害怕雪精灵,反而还有一些期待。在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上,像溪流一般的银白色月光在木地板上缓缓流淌,冷风从破碎的窗户吹过,发出不悦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朝着雪精灵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哥哥,你在哪里?”

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纳斯蒂娅拎着白棉布的小睡裙,用力打开窗子,跑到了阳台上。一阵冷风吹来,她金黄色的秀发如同麦浪一般翻滚,在这个零下十五度的地方,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走出户外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她却并不感到寒冷,她赤着脚在白色的雪花上蹦跳,细瘦的身体在月光中白得透明,那些雪好像并不是雪,而是沙漠中的沙子,若有人将那些暖暖的沙粒捧起后,便会顺着指缝缓缓流走。

——就像是时间一样……

“哥哥,为什么我在这里也找不到你?”

大地开始翻腾,墙壁在开裂,承重柱在倾塌,远处破旧的礼拜堂顶上,大理石铸成的十字架从底部折断,带着耶稣的圣像坠向林海雪原,它在雪地上被砸得粉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为了恭迎神明的降临,就连天空也在哭泣。爸爸妈妈说雪精灵是传说中的生物,不可能存在这个世界上——望着这一幕的纳斯蒂娅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于是她躺在积雪中,从云层的裂缝里看着白色的圆月,或许在几分钟后,她就会从梦中醒来,然后期待着雪精灵的下一次出现。

一如既往。

可是……

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残破的屋檐上,坐着一名皮肤雪白的大姐姐;她全身都在发光,像是冰天雪地里的萤火虫;她黑色的长发随着西伯利亚寒冷的北风翩翩起舞,像是刚刚水洗过后黑亮的煤矿;她的簪花是一朵娇艳的红牡丹,那颜色就同她那双唇一般艳丽。从看到她的第一眼,纳斯蒂娅就确定,她就是雪精灵,于是,她开始轻轻呼唤对方。

“你好,请问……”

不知是因为声音太小、亦或者是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在意的缘故;“雪精灵”无视了纳斯蒂娅,朝着月亮伸出双手,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不,那不是祈求,“雪精灵”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随着一道光束向着穹顶射去,月亮便如同摔碎的水晶球那一般消失了。

——生知必死,死者无知,赏不可复得,名不可纪;其爱也,其憎也,其嫉妒也,早灭之;诸务之日,不可复续。

某种纳斯蒂娅听不懂的语言在黑暗中回响,她朝着屋檐下方望去,只见一只暗红色的巨龙缓缓抬起了头,她很确定那就是龙,她小时候在父亲送给她的绘本上见过……这是一只来自东方的龙,它受伤了,浑身上下流淌着暗褐色的龙血;但它似乎并不感到疼痛,只是用自己的龙须轻轻抚摸着纳斯蒂娅的脸庞,而纳斯蒂娅,则是缓缓靠近对方,试探性的触碰着它的鼻梁,而后感受着对方沉重的呼吸。

“你……哭了吗?”

一股不知名的悲伤涌上心头,牡丹花在白色的原野盛开。

1918年 俄罗斯临时政府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 叶卡捷琳堡

叶卡捷琳堡曾经是俄罗斯帝国乌拉尔联邦区的中心城市,同时也是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的首府,它始建于1723年,以女皇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名字命名,是一座永远无法攻破的要塞,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今天是新年,正常来说,人们应该聚在一起吃晚餐、喝香槟、看烟花,欢唱着歌谣的同时,将希望寄托在美好的未来。但对于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说,眼下可没有闲工夫去欢庆新年的到来了,尤其是对一等兵佐西马·彼得洛维奇·弗拉基米尔而言。

一个多月前,佐西马和他的伙伴追随着列宁的脚步,一举夺下了这座城市,在这场被后世称为“十月革命”的事件中;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和伙伴居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轻松的夺取了叶卡捷琳堡的市政府大楼,城中的百姓们无一不在欢迎红军的到来,他们相互传递信息,以告知红军那些资产阶级的刍狗都逃到哪儿去了。他听同乡说,在圣彼得堡——资产阶级的大本营,他们也毫不费力的占领了冬宫,这场革命居然如此的“轻而易举”?

——或许,没有战争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一等兵佐西马·彼得洛维奇·弗拉基米尔,男性,今年二十四岁,出生于秋明的一个农奴家庭,在这个本该四处积累阅历,为家人谋求幸福的年纪,他已经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场战争。世界大战爆发后,沙皇为了转移人民斗争的视线和阶级矛盾,亲手把国家拖入战争,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据统计,帝国军队在开战的第一年,伤亡就达到了一百万人,但佐西马觉得数字远远不止于此——为了确保持续参战的能力,帝国征兵处四处抓捕壮丁,甚至还招募未成年人,将他们输送到“人间地狱”般的战场上,这项政策使得俄罗斯帝国的陆军人数一度达到了一千五百万之多。

可就算帝国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在面对德国人的时候,俄罗斯也几乎没有打赢过哪怕任何一场像样的战斗,德国人的大炮、坦克和齐柏林飞艇像一把剪刀一样,轻松的就撕碎了帝国那脆弱不堪的防线;佐西马和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征兵办当做壮丁抓走的,至于家里面的另外两名成员——母亲和妹妹,只能下矿井挖矿以维持生计。

军队都没有怎么训练佐西马,他就被赶上了战场,参加了臭名昭着的里加—沙夫利战役,父亲在开战的十分钟内就成为了德国人大炮下的亡魂,他所在的部队也在二十分钟后一溃千里,在听说指挥官要放弃维尔纽斯城的时候,士兵们早就四散而逃了;德国人像是抓猪一样四处逮捕俘虏,而佐西马自幼就鬼点子多,他不想成为德国人的俘虏,可他又被困在了维尔纽斯城中无法逃脱,于是乎,他想了一个怪点子:他扒下了一名奥匈帝国士兵的军装,然后凭借着几句从书上学来的保加利亚语,居然硬生生的骗过了德国人,而就在他准备以“保加利亚志愿军”的身份前往利沃夫的敌军营地时,他趁着夜色逃跑了。

辗转反侧回到祖国后,二月革命推翻了腐朽的沙皇,虽然不抱有什么希望,但佐西马还是试着联系了远在秋明的母亲和妹妹,幸运的是,她们还活着。母亲在书信中告诉他,布尔什维克接管了城市,她和妹妹恢复了自由身,她现在是炼钢厂的一名工人,妹妹则进入了织布厂——此外,母亲还说,为了凑齐妹妹的嫁妆,家里面急需用钱,这让佐西马犯了难,父亲死了,他现在去哪里弄钱呢?

思来想去后,他决定加入布尔什维克的红军,一来是因为他们有好好对待母亲和妹妹,第一印象不错;二来是因为他听说红军的工资比临时政府军的工资高多了,一个月可以领到足足十卢布,作为一名只会打仗的“灰色牲口”,他也希望自己的劳动力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以上,就是佐西马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经历了,日常的巡逻与新兵训练结束后,他正准备前往办公室向政委领取上个月的工资,这笔钱的一半会被寄回秋明的老家,另一半除了用于日常开销外,剩下的他会想办法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在索取工资的时候,政委并没有第一时间把钱递给佐西马,而是向他介绍了新的长官——古米廖夫中尉,同时告知他自己即将前往喀山,中尉将会接替他的位置。

“鉴于你负责着特殊的任务,从今天起,你将听命于古米廖夫中尉,他是来自莫斯科的年轻指挥官,在推翻克伦斯基政府、抗击克拉斯诺夫叛乱的时候,他做出了……”

佐西马虽然表面上心如止水,但心里面早就唉声叹气了;贵族容克、资产阶级军官、德国佬……什么样的人都做过他的长官,佐西马也一如往常的被使唤来使唤去,所以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切在换了红军的军官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说实在的,虽然每个星期政委都会组织士兵进行扫盲学习,但佐西马还是压根儿就弄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共产主义,他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跟着谁打仗;现在红军对他好,他就跟着红军,再加上政委对他也不错,所以他挺喜欢政委的——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长官,现在却换来个新的,任谁心里面都会不自在。

“客套话就免了吧政委同志,莫斯科中央派我来此是为了一个重要的任务,你我都知道,佐西马同志和他的属下在这座城市所看守的东西,对我们有多重要……”佐西马站的笔直,同时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古米廖夫中尉,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军服贴合他挺拔的身躯,裤线烫得笔直,军帽上的红星也被擦拭得锃亮,远远望去这个人就像是列宾笔下的人像画,虚无、且缥缈,“……俄罗斯帝国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以及他的孩子们。”

“啊……不用看信件,我也知道圣彼得堡派你来的目的了。”政委拿出钢笔,在对方的委任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传闻二月革命爆发后,尼古拉二世在3月15日退位,并越过其子阿列克谢皇储,传位给弟弟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但大公并未立即接受皇位。而随着俄罗斯临时政府接管俄罗斯帝国,创建俄罗斯共和国,罗曼诺夫王朝实质灭亡——沙皇一家也因此被软禁,十月革命后,他们一家子则被红军逮捕,目前就囚禁在这座城市一处不起眼的别墅中,佐西马的任务就是看守末代沙皇和其子嗣,以免他们被白军救走。

“请问……白军已经打到下塔吉尔了么?”政委试探性的问道。

“不,他们还在苏尔古特一带活动,领导他们的人是所谓的‘无畏上将’高尔察克,他们只有六七万人,根本不足为惧,但我们的探子发回报告说,他们已经得到了协约国的志愿军和武器支援,届时他们肯定会反扑……我们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古米廖夫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哈,真是个黑暗的年代啊,古米廖夫同志。”交接手续已经办完了,盖上章,把桌上的私人物品收拾干净,政委就该离开这里了,“无论如何,祝您好运,希望您在新的一年能感到快乐。”

——咚。

留下了祝福的话语后,政委便关门离开了,办公室内顿时只剩下了古米廖夫和佐西马二人,佐西马有些疑惑;如果只是工作交接的话,政委应该不会让他这样的一个小士兵留在办公室里;而古米廖夫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疑惑,他望着这个有些稚嫩,眼神却十分坚毅的年轻人,从自己的私人行李箱中拿出两枚全新的肩章递给了对方。

“恭喜你升职了同志,你现在是佐西马·彼得洛维奇·弗拉基米尔下士,莫斯科方面对你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表现做出了很高的评价。”对方为他换上新的肩章,佐西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打满算他才入伍一年多,算上在帝国军队服役的时间,也才两年,按道理说是不可能很快从列兵转为士官的,“在祖国的危难之际,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扭转局势,战争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必须在艰难的环境中守护革命的成果。”

“东边的情况很糟……对么?”佐西马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是的,就像刚刚说的……那个叫高尔察克的叛徒正在大量集结兵力朝着这里袭来,我们必须守护好这座城市,如果战争真的到来,这里肯定会是冲突的最前线。”听着古米廖夫的话,佐西马立马想到了在秋明的妈妈和妹妹,如果白军真的卷土重来,她们在秋明肯定不安全,“叛徒们会为了所谓的‘合法性’,劫持沙皇一家并试图重建俄罗斯帝国,我们必须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

“协约国究竟是怎么把武器装备运到西伯利亚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北冰洋、阿富汗、摩尔曼斯克、中国,四面八方……祖国母亲的领土实在是太大了,因此在她最为羸弱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我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我们面临着最糟糕的时刻。”

“长官,您的话让我有些不安。”佐西马长长深呼吸,“让我打德国人没问题,但让我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我……”

“我知道这是个艰难的抉择,但佐西马同志你必须明白,他们或许和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可如今他们在为叛徒做事,就为了这个理由,我们就必须把他们全部消灭。”

“那我们应该把枪口对准那些贵族、资本家和官僚,而不是他们手底下什么也不知道的士兵——他们都是谁的儿子或者谁的父亲,他们的家人都在盼望着他们回家,如果我们开枪……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说的对,但是……情况很复杂……我……”

古米廖夫中尉不再说话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驳斥对方的观点,有句话说得好,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可在现在古米廖夫也开始有些动摇——白军的士兵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敌人”呢?诚然,就如佐西马所言,红军的枪口应该对准剥削者、投机分子和保皇党混蛋,可这些狡猾的狐狸却总会躲在普通劳苦大众的身后茹毛饮血,就像沙皇将士兵当做灰色牲口丢到战场上送死一样……

如果把那群商人、地主、军官、政客全部拉去枪毙,肯定没有一个无辜的;但如果把他们手底下的士兵也算上,鬼知道会杀死多少无辜的人;佐西马想到了自己在白鲁塞尼亚的那些日子,在泥泞的战壕里老弱病残的士兵并不少见,他的战友甚至有十四岁不到的童子兵,一想到他们被白军抓走当炮灰,他的心里就一阵绞痛;在保证自己能够活下来的同时,佐西马还是希望自己能多做一些善事。

——这是……为了祖国母亲泰然无恙所做出的必要牺牲。

而现在,他只能这样无数次的在心里暗示自己,红军的枪是守护正义的,可正义有些时候也是需要见血的。

“沙皇一家情况如何?”为了避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古米廖夫中尉开始奔入主题,聊到了他前往此处任职的原因。

“就在市中心一处不起眼的别墅里,那栋房子原来是一个大地主的,那名地主被当地的百姓吊死后,他的房子就被我们给征用了;我们原本打算将那里用作新兵宿舍,但谁知道托博尔斯克的伙伴给我们送来了这样的一份大礼。”佐西马的神情总算放松些了,古米廖夫也示意他不必太紧张,“原本沙皇被抓住的消息应该没多少人知道,但不知怎么……现在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家被关在这里了,老百姓们很生气,在别墅门口叫嚣着要吊死沙皇,所以我们必须维持好秩序,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免得惹出什么乱子’?呵……这不是别里科夫的名言么?”古米廖夫嗤笑道,随后掏出一支香烟点燃,饶有兴致地说道,“百姓的愤怒是正常的,罗曼诺夫王朝,统治俄国三百年,疾病、暗杀、早夭、精神病……那个尼古拉二世就是一个疯子,他宠信那个妖僧拉斯普京,萨拉热窝事件后,他向德国人宣战,让我们牺牲了数百万同胞,他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暴君。”

“说的太对了长官,这样的暴君需要一个让全俄罗斯百姓都信服的审判,我相信莫斯科方面也是这么考虑的,否则他们不会留沙皇的命到现在。”

“能带我去那个别墅看看吗?”

“乐意为您效劳长官……”

“真实活见鬼!阿尔伯特那个忘恩负义家伙居然拒绝让我们去伦敦庇护,还对外宣布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亏得我们还是表兄弟!”

“这就是为什么你被从皇位上赶下来的原因,你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绕着你转的,哪怕我们一家子都被关了起来……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还有盟友……对……还有支持我的人,邓尼金元帅……他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了,我们再等等看……”

简陋的客厅内,沙皇尼古拉二世正和自己的妻子争吵着什么,他们刚刚从一名红军战士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件,这是沙皇唯一能够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当然了,信件的内容必须要经过审查才能发出;在送信的时候,红军士兵没有一个人给过这家人任何好脸色,毕竟他们恨沙皇恨得牙痒痒,而对于沙皇本人来说,他对红军的态度也是如此,他觉得红军就是群叛徒,是恶魔给他们一家带来的梦魇。

可对于年幼的纳斯蒂娅而言,这一切好像都不是很重要……比起那些她从来也听不懂的事情,她更愿意去寻找雪精灵的影子。

纳斯蒂娅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们嫉妒这个天生下来就有着蓝宝石一般美丽双瞳的女孩,而这双眼睛,却并没有为纳斯蒂娅提供过什么帮助,因为她的双亲尼古拉二世、亚历山德拉·费奥多萝芙娜、以及罗曼诺夫家族都对于她出生感觉到极度失望,毕竟她是沙皇所生的第四个女儿了,在俄国,皇室女性无法继承皇位。在探望新生的纳斯蒂娅之前,尼古拉二世曾经走了很远的路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愿意看到这个新的生命,再加上纳斯蒂娅的声音低沉得就像是小猫,而且性格也十分孤僻,因此小时候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她的小熊娃娃;虽然她还有一个弟弟可以说话,但父亲似乎有意要将其培养成“帝国的接班人”,便给他安排了许多课程,纵使纳斯蒂娅很喜欢弟弟,也少有时间能和弟弟说上话。

尼古拉二世是一名集权皇帝,他的子女享受着极其奢华的生活,但纳斯蒂娅不同:她小时候睡在没有枕头的坚硬行军床上,而且除了生病的时候,她必须在早上冲洗冷水澡;在空闲的时间,她必须清理自己的房间,还要为许多慈善项目编制刺绣品——除了这样简约的生活,纳斯蒂娅也没有在其他地方获得过什么快乐,姐姐们在花园和大草坪上玩耍的时候,她更喜欢一个人探索冬宫的各个角落,然后藏在盔甲里躲那个讨人厌的拉斯普京;很奇怪,弟弟和姐姐们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吃不完的零食和用不完的玩具,完全不像她一样,那个时候的她,也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待遇。

在二月革命爆发的时候,冬宫早就乱做了一团,但纳斯蒂娅却以为大家在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于是她躲进了老地方,只不过在玩乐的途中,巨大的盔甲却意外砸到了她的身上,她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呜呜地哭泣,嘶哑地呼唤着“妈妈”“爸爸”。那是她哭得最凶的一次,她想喊全世界的人来救她,直到哭得再也发不出声音,却依旧没有人来。

窗外是徐徐嚷嚷的人影,远处似乎有大炮在轰鸣;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声像是浪潮一般在空荡荡的大厅回荡——外面的这群人要血洗冬宫。

——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那天晚上纳斯蒂娅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种要向全世界呼救的人,恰恰就是全世界没有任何人会去救的人。她第一次想到,或许自己这种从来就没有人爱的倒霉蛋,一开始就不该出生。

月光从小窗里照进来,照在她单薄的白棉布小睡裙上,照着她瘦弱得接近透明的小腿;忽然间,她感觉盔甲好像变轻了,这是她第一次遇到雪精灵。

——你是来……救我的吗?

——生知必死,死者无知,赏不可复得,名不可纪;其爱也,其憎也,其嫉妒也,早灭之;诸务之日,不可复续。

空气中好像有某种不知名的乐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后来纳斯蒂娅才知道那种乐器的名字叫“编钟”;无论如何,雪精灵都将压在她身上的沉重盔甲拿开了。

“嗨!我刚刚听见那边有哭声!”

“那个该死的皇帝住在这么个鬼地方,八成是闹鬼了!”

“你难道害怕了么?克伦斯基长官要我们清查这里的资产,然后把这里弄得像个人样,沙皇早就跑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我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有人来了,纳斯蒂娅不能被抓住。

洁白的身躯指引着纳斯蒂娅前进的方向,帮助她躲过了愤怒的士兵,就像小时候一样:在走廊的隔间、在天花板的通风口、在希施金油画后面的密室……冬宫大的就像是个迷宫,举着火把的士兵们到处拆卸着那些“象征反动”的东西,同时还骂骂咧咧的问候沙皇全家,这其中也包括了纳斯蒂娅。

——我是个坏人吗?我是个不该出生的人吗……

——如果我不是坏人的话……他们为什么要骂我呢?肯定是因为我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他们才会如此的憎恨我……

不知不觉中,纳斯蒂娅已经顺着雪精灵的指引,成功躲开了士兵们,溜出了冬宫。继续顺着光芒,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在一个破旧的马厩里,尼古拉沙皇一家正准备乘坐汽车逃离圣彼得堡。

“啊,你还活着啊。”沙皇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对纳斯蒂娅说道,“既然还活着,那就赶快上车吧,再过不了多久叛徒就会找到这儿,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摩尔曼斯克……”

除了沙皇,姐姐们也对纳斯蒂娅表现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年幼的阿列克谢看到纳斯蒂娅后开心的笑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拥抱姐姐,但几秒钟后,母亲便制止了他的行为。

“现在不是玩过家家的时候!”

母亲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在这时,望着这个自己从小一起生活的家庭,纳斯蒂娅犹豫了,她想自己或许可以跑到什么地方去;混到人群中,假装自己是个因为战争和动乱流离失所的孤儿,寄希望于有好心人愿意收养自己;现在没有爱管闲事的拉斯普京、没有讨人厌的宫廷护卫、也没有……如果纳斯蒂娅想跑,她完全可以逃走,然后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可是……

纳斯蒂娅仅仅向后退了一步,便马上跑到了汽车上。在第一次面对自由的时候,她害怕了,她胆怯了,或许是因为担心没有人愿意收养自己、或许是想起来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独立生存能力、亦或者是因为雪精灵……她不知道。

“雪精灵?啊,你说的是《雪姑娘》吧?严寒老人的孙女和助手,她与严寒老人一起为人们送去新年祝福。但很遗憾纳斯蒂娅,雪姑娘是骗小孩的故事,没想到你这么大了还相信这样的故事哈哈哈哈哈——”

——这也对,反正姐姐们永远只会笑话自己,还是自己一个人玩好了……

既然现在回不了冬宫,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有雪精灵的影子;于是,纳斯蒂娅便开始尝试寻找她的影子;好在离开皇宫的时候母亲带上了自己的连环画,书里说,雪姑娘是以雪老人和春天女儿的身份出现的,她清纯秀美,具有苍白而令人怜悯的面庞与雪白的头发。

她总是穿着白蓝相间并以毛皮镶边的斗蓬,故事里她喜欢上了一名牧羊人,但作为冰雪的化身她又不懂情为何物;雪姑娘的母亲同情她的处境于是给予了她能感受到爱的能力,当雪姑娘堕入爱河之时她的内心越发温暖,但同时她的身体因此熔化而消失了——用雪堆造,并且复活,并且死去。这就是雪姑娘的故事。

复活——雪姑娘——雪精灵——

纳斯蒂娅想起来了,自己名字的意思不就叫做“复活”吗?自己一定可以找到雪精灵,只要像传说中的那样,把雪堆成她的模样,就一定能够找到她,一定能!这是她和雪精灵之间的牵绊。

“中尉,我们到了。”佐西马关闭吉普车的发动机,拔下车钥匙,为古米廖夫开门;诚如佐西马所言,关押沙皇的屋子的确很不起眼,这不仅仅是保密需要,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愤怒的群众聚集在周围造成治安压力,人们恨死剥削他们的沙皇了,而现在居然要把他保护起来?佐西马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十分讽刺,但还是摇了摇头,甩去了心中的杂念。

站在门口的两名红军战士见到长官出现后,敬了个礼,然后将其拦在了门口。

“长官,这里关押着全俄罗斯最邪恶的人;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啊?你说沙皇么?”古米廖夫不屑的笑了笑,“现在的沙皇就是个被拔了牙齿、戴上了嘴套的棕熊,你难道还怕他杀了我不成?”

“可是长官……”

“不用担心,只不过是找他聊几句罢了;和熊搏斗我可是非常有经验的,再说了,就算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你们在不是么?”

见长官依旧在坚持,士兵只得打开了小楼的门,待古米廖夫进去后,又缓缓把门关上;佐西马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两支香烟递给看守的士兵,在等待长官问完话之前,自己总得找点事情做做,他望着远方白茫茫的山脉,不由得想起了在秋明的妹妹和母亲,妹妹今年成年了,自己一家人的生活好不容易变得有了点起色,绝对不能返回以前穷困潦倒的生活。

如果那个叫做高尔察克的叛徒真的打了过来,佐西马会用自己的步枪叫他好看——他在心里暗暗发誓道。

“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俄罗斯帝国的皇帝,血腥的尼古拉皇帝,如今居然落得这个模样,我猜你自己肯定也没想到吧?”古米廖夫走进房间,将自己的布琼尼帽放在桌子上,点燃一根香烟,然后用一种饶有兴致的审视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大胡子男人,在见到这位“不速之客”出现在这里后,沙皇立马示意自己的家人回到房间里。

“你们到底还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沙皇试探性的问道。

说句实话,古米廖夫居然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不可一世的沙皇居然穿着素衣破布,像个乞丐一样脏兮兮的,他在心中感慨,这个名曰“革命”的东西所具备的力量还真是可怕。

“我们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什么都做了,但为什么却还是不让我们走?”

“走?走到哪里去?”古米廖夫嘲弄道,“尊敬的沙皇‘陛下’,我听说,英国拒绝了你的庇护申请对吧?你现在就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能去哪里?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想要把你生吞活剥的人,所以你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然后等我们的命令。”

尼古拉沙皇没有说话,他的两只手搭在桌子上,对古米廖夫摆出一种威压姿态,似乎是想要用这种肢体语言告诉对方“我好歹原来是个皇帝”;但在对方眼里,这种举动就像大头兵喝完伏特加,吹嘘自己娶了多少个老婆一样滑稽可笑。

“言归正传吧,莫斯科方面派我来向你索取一件东西,若是你能自愿把那件东西交出来;他们或许会对你从宽处理。”

“我们一家现在只有一些普通的衣物,五十卢布和几本书,剩下的就是一些首饰和私人物品了,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些……我听说红军是不会拿老百姓东西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古米廖夫突然憋不住笑了出来,“你可不是什么‘老百姓’我亲爱的沙皇陛下,你是俄罗斯的皇帝,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圣彼得堡血腥的星期日,你还记得么?你这个刽子手杀了整整三万人,然后又送不知道多少年轻男女去打德国人,就为了所谓的‘面子’,你这样的败类只要一天不死,祖国母亲就没有安宁的一天。”

“如果不是我制定了《海牙公约》,会死更多的人……”

话音未落,古米廖夫的拳头就一拳招呼在了沙皇的脸上,对方应该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挥拳打自己,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这一拳的力气可不小,鼻血都被打出来了,好似那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酸甜苦辣如同开了个油酱铺。

“你见过德国人的大炮吗?你见过德国人的毒气么?不……你没见过,因为你这家伙高高在上习惯了,从来不肯低下头看一眼我们这些蚂蚁,究竟是怎么从泥泞里面爬过来的!”古米廖夫一脚踢开桌子,然后上前一步压在沙皇身上,紧紧抓住他的衣领,“战场上没有人会管什么狗屁国际公约!只有尖叫和死亡!是啊,可能在你眼里,我们这群灰色牲口就是一个个数字而已;但现在呢?被灰色牲口踩在头上的感觉怎么样?狗东西!”

古米廖夫越说越气,他又挥起拳头,朝着沙皇的脸揍下去;对方没有反抗,只是试图用手肘护住面部,只可惜他的拳头像雨点一般,沙皇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防不住这些攻击。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丈夫被如此对待,躲在房间里探出脑袋望着这一切的沙皇家人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自己之前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除了纳斯蒂娅,她还在屋子里四处翻箱倒柜的找着她的雪精灵。

“打够了吧……”

“我是够了,但别人可不一定。”望着被揍得六亲不认的沙皇,古米廖夫长长喘了一口气,又抓住了对方的衣领,“陆雪梅的金手镯,把它交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金手镯……”沙皇无辜的说道。

“想不起来?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好了,你的父亲,亚历山大三世,和清朝签订了《瑷珲条约》,除了从清朝那里抢来的土地外,他还从他们那里拿走的别的东西——来自东方的一大箱子珍宝,陆雪梅的手镯就在那堆箱子里面。”

“我不知道什么手镯……更不知道什么陆雪梅……我们一家从冬宫出来的时候,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带。”沙皇喘着粗气,对方抓着他的衣领让他有些呼吸困难,“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但我想告诉你,那是没有用的……”

“没关系,皇帝‘陛下’,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我相信你最终一定会说出来的。”

古米廖夫也压根不想多问问题,他觉得自己有些变态,因为他脑子现在想到的是怎么折磨沙皇才能让他“更不好受”。但转念一想,这家伙杀了这么多人,自己多折磨他一会又如何?反正白军暂时还打不到这里,自己想要问出话来简直轻而易举,如果沙皇真的简简单单就把那个镯子的下落说了出来,古米廖夫估计自己也会觉得无聊。

“你这个……”

“该死的混蛋?抱歉这种话我已经听不少人说过了,德国人、白匪头子、贵族……你骂人的水平和你的皇位一样,根本就不存在。”古米廖夫松开沙皇的衣领,而后缓缓起身,重新戴上自己的布琼尼帽,“德国人就要完蛋了,白匪们也快完蛋了,我只是友情提示一下,越早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对你的审判就会越快进行;如果我是你,比起面对死亡漫长无尽的等待,我会选择给自己一个痛快。”

纳斯蒂娅哼着儿歌穿过走廊。墙壁上的白垩土缓缓剥落,连接着它们的是几盏白光灯的照明,这些灯泡咝咝啦啦作响,像鬼火般一跳一闪,每盏灯只能照亮走廊的一小段,两盏灯之间伸手不见五指,就这么黑白交替去向远处——这很正常,俄罗斯的贵族们生活极其奢靡,老百姓的日子则过得十分穷苦,虽说早在1905年的时候,俄罗斯帝国社马就提出了全面电气化的计划,但到目前为止,这项计划只停留在了大城市,中小型城市的晚上还是一片漆黑。

在走廊里跳动的时候,她听到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觉得那是雪精灵出现的声音,于是她伸出脑袋向下望去,但她没有看见雪精灵,只有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的父亲。望着这一幕,纳斯蒂娅居然笑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冬宫里那个特别喜欢表演搞笑节目的宫廷小丑。

——铛铛铛。

雪的精灵又回来了。

暗蓝色的身躯在走廊的尽头若隐若现,纳斯蒂娅小跑着朝精灵消失的地方奔去,她找到了一个能通往房子外的一个小涵洞,虽然之前父亲就说过不能随便走出屋子,但为了寻找精灵,她还是硬着头皮钻了出去。

“这个世界疯了……什么白军红军……完全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佐西马从士兵手中接过伏特加,然后猛地朝自己的肚子里灌了一大口,他试图用酒精唤醒自己早就疲惫不堪的内心,却发现这么做仍旧是在竹篮打水,“让我杀一个德国人、十个德国人、一百个、一千个德国人都没问题,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

“我们也不想长官,但在战场上活命的方法……就是在抢在对方之前先开枪。”士兵长叹一口气说道,语气充满了无奈,“另外,恭喜你升职了长官;我想这应该能让您开心点。”

“开心?”佐西马嗤笑了一下,“呵……我感觉我现在心情糟透了,我想一个人去转转,估计古米廖夫中尉得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

“去吧长官,这里交给我们。”

于是,佐西马拎着伏特加朝着楼房的后花园漫步走去,虽说有规定军队禁止饮酒,可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谁还会管这么多?从理论上来说,红军的情况比白军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个士兵都有一套独有的“军装”,这些军装要么是从德国佬身上扒下来的、要么是不知在哪个垃圾堆里捡的、要么是当地热心群众捐献的——除了右臂戴着用于区分的红袖标,叶卡捷琳堡的守军第一眼望过去就像一支杂牌军。

但佐西马深知,在战场上想要活命,除了靠装备外,还要靠坚强的品质与不屈的精神,佐西马手下有十二个士兵,他们来自伏尔加格勒、来自基辅、来自伊尔库茨克……他们和佐西马一样,都是从前线溃散后加入红军的士兵,从绞肉机一般的东线战场回来后,他们俨然成为了身经百战的战士;而付出的代价则是,淌过名曰“死亡”的沼泽。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未去过地狱……

——扑通。

忽然,佐西马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伏特加洒在了雪里,很快就与雪融为一体,他朝着老天爷骂了一句,起身查看刚刚绊倒他的是什么东西。

“手镯?”

佐西马捡起那个绊倒她的东西,是一个金色的手镯;这个手镯上印着的花纹不是俄罗斯民间文化的传统花纹,而是……祥云的图案和一只来自东方的龙。而正当他开始琢磨这个镯子是不是谁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时候,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大哥哥——你可以把镯子还给我吗?”

佐西马感觉自己的眼睛花了,因为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妹妹,但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他的妹妹可没有这样一双湛蓝的、像是星河一般的眸子。

“啊——你说这个吗?原来是你的啊,这是个很好看的手镯,还是不要把它弄丢比较好。”

佐西马半蹲着,将镯子戴在女孩的手上,心想对方应该是某个不小心和父母走散,又害怕被父母责备弄丢了宝贵的首饰,才出现在这里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军旅生涯,还是因为女孩的手实在是太纤细的缘故,他都没有发觉自己刚刚不小心弄疼了对方,直到女孩发出不悦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佐西马被对方的呻吟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而拥有星河般眸子的女孩,则是用一种出乎意料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在女孩心中,她从未设想过会有人蹲下来对自己这么轻声的说话。

“大哥哥你……不讨厌我吗?”

“啊?讨厌?”佐西马在身上翻腾着,在肩膀处找到了画有镰刀锤子的红色五角星图案,“看见这个了吗?我是苏维埃红军的士兵,红军士兵是专门保护像你这样的孩子的,所以不用担心,我不会讨厌你。”

“是吗……”女孩还是有些害怕,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缩。

多年以来自己面对的都是敌人,佐西马第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怎么笑,于是他凭借着记忆中母亲对自己笑的模样,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找……找朋友……”女孩又说谎了;她生怕眼前这个弯着腰、用一种诡异笑容和自己说话的哥哥,觉得她是个患有臆想症的小孩,从而讨厌她。

“找朋友的话……我可以么?”佐西马转着眼珠,“我们可以是好朋友;虽然我大字不识一个、长得又不好看、而且五大三粗毛手毛脚,哈哈哈哈——”

佐西马大概是误解了女孩的意思,一个劲儿摸着后脑勺傻笑;或是因为太孤单,或是出于哄小孩的目的,或是真心的想要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交朋友,于是他无意中曲解了对方的这句话。

女孩犹豫了好一阵子,违心地点了点头:“好啊。”

其实女孩还没有准备好接纳这个大哥哥当她的朋友,她跟对方才刚认识几分钟。她觉得“朋友”需要认识很久、彼此之间很亲密了才称得上。她只是不忍心拒绝……或者说,不懂得什么叫做拒绝。自己在此之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姐姐们孤立她,弟弟不能跟她玩,眼前的这个大哥哥,居然是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即便是在被动的情况下交到的。

想想看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叶卡捷琳堡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天空中有一只白色的隼鸟飞过,这样的保护色能够防止它被自己的天敌发现;可随着一声枪响,它还是缓缓的跌落在了地面,看来某个枪法准的幸运士兵今天有口福了,城中的大伙生活都很拮据,一有什么飞蛇走兽经过,都会成为人们的盘中餐——望着消失在天空中的鸟儿,女孩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就想要哭出来。

“大哥哥你……不害怕我是你的敌人吗?”

“啊?”佐西马一头雾水,“谁会把小孩子当敌人啊?别哭别哭,丢掉的东西不是已经找到了嘛……”

——但有些东西丢掉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女孩的呢喃声并没有传到佐西马的耳朵里。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做佐西马·彼得洛维奇·弗拉基米尔。”佐西马用右手大拇指指着心脏,“‘佐西马’不是个什么好名字,这是我妈妈随口给我起的,她总说什么孩子取贱名好养活,所以我的名字就这么来了。”

“我……我……”女孩吞吞吐吐的说道,“我的名字是……阿纳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夫。”

说完后,女孩便很快转过身,像是逃跑一般钻到了墙角消失不见,那个有一个小涵洞,想必她应该是从那里爬出来的。佐西马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要是一个生活在俄罗斯并且正常长大的人,不可能没听过“罗曼诺夫”这个姓氏,自己刚刚这是和沙皇的女儿说话了么?

——你不害怕我是你的敌人吗?

难怪她刚刚会说那样的话。

佐西马捡起酒瓶,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心里面五味杂陈;诚然,自己的确恨那个害死父亲、害死无数俄罗斯人的沙皇,可自己真的应该把怒火迁就于那家伙的孩子么?那些孩子又不是自愿要生在那样一个家庭的……佐西马不知道,他感觉在几秒钟前,自己心里面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直到古米廖夫的声音出现,方才将他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佐西马!你上哪儿去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铛铛铛。

雪的精灵又回来了。

“在哪……在哪里……”

“你在找什么东西?”

“邓尼金元帅的密信,就藏在……啊!找到了!”

三月份的某个深夜,尼古拉沙皇一家正在餐桌前享用晚餐,这些粗茶淡饭肯定没办法和宫廷厨师做的菜肴相媲美,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吃到最好的食物了;尼古拉沙皇在祷告完毕后,并没有选择以家长身份让大家吃饭,而是拿起黑面包,贪婪的用刀子将其划开——里面俨然放置着一个白色的小纸条。

为了防止被红军士兵看到,一家人继续装模作样的吃东西。

——我们的人正在火速赶来,待我们与高尔察克的部队会和,就向城市发起进攻,救出陛下;另外,探子已经打入城内,围城战一开始,他就会接应你离开。

“密信里面说,邓尼金元帅在想办法,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行了。”沙皇伏低身体,对自己的家人们轻声说道,“他还说城里已经有了他的内应,等场面一乱起来,就会接我们走。”

“等一下……阿纳斯塔西娅去哪儿了?”

“不知道,估计又在楼上一个人待着吧,不管她。”

自从纳斯蒂娅发现了那个能溜出去的涵洞后,她总会在家里人没空管自己时,偷偷溜到后面的花园玩,她总能四处寻觅到雪精灵出现在身边的踪迹,因为在那次事件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手镯。

这个手镯是纳斯蒂娅从冬宫出逃的那天,从盔甲上取下来的,她觉得这个东西就是雪精灵的信物,因为只要戴上手镯,她就能听见雪精灵在风中轻声的歌唱。但今天雪精灵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的佐西马。

“我真是受够古米廖夫了,那家伙一天到晚就会使唤我们端茶倒水!如果莫斯科来的人都和他这样一幅德行,我真巴不得……长官,您好歹也替我们说几句啊。”

“少说两句吧,免得一会又得去禁闭室;歇会去吧,我替你们站会岗。”

“谢谢……回头见长官。”

站岗的两名士兵走后,佐西马掏出香烟点燃,然后借助月光打开了自己的作战地图,同时用铅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白军已经从苏尔古特打到了伊尔比特,只需几步路就能打到叶卡捷琳堡,杀到乌拉尔山下,但他们却忽然停下止步不前,也没有向着南部的秋明进军,这种反常的军事举措让佐西马感到不安,或许这个时候应该写信给母亲和妹妹,让她们往乌拉尔方向逃?

当然了,白军也并不是闲着坐在雪地里野炊;他们时常有小股部队向叶卡捷琳堡发动攻击,但每次都是佯攻,佐西马所在的部队被他们的佯攻搞得精神状态异常差,这群人经常凌晨两三点大张旗鼓的发动攻击,吼两嗓子后又退回森林。古米廖夫觉得对方是在和他们打消耗战,看谁先坚持不住睡过去,但佐西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首先,就是这些白军的侦查小队行动十分有规律,而且几乎是掐着红军巡逻的时间点出现的,他们就像有千里眼一样,难道说城中出现了叛徒?但……谁会是叛徒呢?佐西马不相信红军会出现叛徒,一定是哪里存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红军的巡逻时间都不是固定的,知道当天计划的除了古米廖夫、佐西马之外还有几个高级军官,如果是叛徒在给他们通风报信的话,时间未免掐的太准了……

“佐西马哥哥……你在干什么?”

佐西马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角,顺着衣角望去,只见纳斯蒂娅半蹲在地上,抬起头,用那双星河一般的蓝色眸子注视着佐西马的脸。佐西马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赶忙收起作战地图,也半蹲下,轻轻抚摸着纳斯蒂娅被冻得有些通红的双手。

“我在……日常巡逻一类……”自从上次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后,佐西马就感觉自己心里面有些奇怪的东西好像觉醒了,或许是因为纳斯蒂娅看起来太像是自己的妹妹、或许是因为他总觉得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佐西马总会在闲暇之余跑来和她说话,即便对方一直在想方设法躲着他。

但今天,纳斯蒂娅居然来找他说话了,这倒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所以纵使佐西马之前已经在心里面准备好了几十种两人见面的开场方式,现在也用不上了,因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佐西马哥哥不害怕我吗……”

“你忘了我是你的朋友吗?朋友之间为什么要相互害怕啊?”佐西马望着女孩的模样,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想复杂了;这个叫做纳斯蒂娅的女孩,可能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和别人正常的说过话。这种孩子,用脚指头都想得出她应该是家里面最不受待见的人,尼古拉沙皇只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王位,纳斯蒂娅这种女孩的出生,对他来说恐怕就和寄生虫一样……

“这是什么?”

“啊,你说这个?”纳斯蒂娅指的是佐西马腰间的手枪,“这是‘枪’,是我的宝贝,他是我从一个德国佬身上抢来的,要是没它我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纳斯蒂娅可以用她的小熊来换哥哥的枪吗?”

“嗯?为什么要用小熊换枪?”纳斯蒂娅拿出了自己的玩具熊布偶,举起来放在佐西马面前,佐西马一头雾水,这个女孩不会真的患有什么精神疾病吧?

“因为我听别人说,朋友之间要交换了礼物才是朋友……纳斯蒂娅没有特别棒的礼物,所以……她找到了这个东西;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佐西马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扎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妹妹想要吃饼干,于是自己偷偷跑到分配站,用一块捡来的怀表换了一小盒饼干;那天发生了什么,佐西马已经记不清了,但他却记得妹妹吃的特别开心。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种莫名其妙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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