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如大醉 (第2/2页)
酒后戏言,她说得十分坦荡。
春桃赶紧分开他们,“公子还请自重,我家娘子赢了酒局,还请公子守诺。”
弃之好不容易找回一丝清明,“赶紧带她回去!”
杜且倏地松开手,任那片衣袂飘落。她扶着春桃的手起身,目光骤然一冷,拂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酒坊。
“娘子你可是醉了?”春桃上了马车才敢问,“方才……”
杜且靠在车上,呼吸略重,“没醉,只是有些恍惚,许是多年未曾喝过急酒,方才有些失态。”
她的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还好她迅速找回自己的意识,没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醉话。有些话,是不合时宜的。她即便心中有所想,但也不能直言不讳。尤其是如此小女儿家的话,她委实有些醉了。
“兴许,我真的是醉了。早年,这点酒根本奈何不了我。”
是夜,月明星稀。酒意已过的杜且在院中赏月,并非难得雅性,而是她素来如此。酒意一过,便了无睡意。若是趁着醉意睡下,半夜三更酒醒时,一样是睁眼到天明。
难道今夜要失眠?
杜且深吸一口气,唤来春桃把院门紧闭,“去把我出嫁时外翁给我酿的千日春取一坛子出来。”
不如大醉三千场,不诉离殇。
当年出嫁时,十里红妆,杜且的外翁自临安千里迢迢送来五十坛的千日春,以备她宴席之用。可她嫁得匆忙,新郎离家远去,只为冲喜而来,宴席之事与她全无干系。自然就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外翁是姑苏思凡楼的掌柜,而她承袭自母亲的千杯不醉,更是无人知晓。只是三年不曾饮酒,酒量多少有些退步,以至于她最后不得不以处变不惊的威慑之计,迫使对方认输。
不能说她胜之不武,只是酒桌之上,一如兵之诡道,兵行险招,方能一招致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在这举目无亲的泉州城,杜且只需要一个目标一致的合作者,而这个人非弃之莫属。所谓亲缘关系,并不足以维系牢固的合作关系,只有相互间的利用与利益的交换,才能共同进退。
一场大醉的杜且,依然醒来很早,匆匆用过朝食,她便又带着冬青出门。
盛夏的日头才刚出来,便已是灼人的热度。但市舶司门前,门庭若市,人头攒动,听说昨夜又有数艘蕃舶入港,排队抽解的蕃商又比往常多了。
今日的市舶司还没有开印,连发签排队的衙役也不见人影。
杜且微微蹙眉,进了雅室才发现弃之已经来了,悠然地烹着茶。
“娘子看来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弃之神采奕奕,宽袍倚坐,满脸戏谑,“倒是为难小可,差点没叫娘子灌醉了。”
杜且当然不会相信弃之的鬼话,一个摆了十坛梨花白斗酒的人,又岂是几十盏酒便随随便便醉的。她当时只是略施小计,喝了急酒,才会让人不胜酒力。
杜且一撩裙裾跽坐在案前,姿态优雅沉稳,一扫昨夜提壶斟满的豪爽大气,眼下她提的是茶壶,动作也温婉许多。
“不如今夜再斗一场,看看谁先倒下?”声音也是温婉和缓,但听起来却是满满的挑衅。
这倒叫弃之为难了!他本意是为难杜且,想叫她知难而退,继而由他开出条件成就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可现下却被她反客为主,约他斗酒?
“斗酒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酒钱算谁的?”想他弃之什么时候怕过,夜夜大醉,输赢本不是结果,只为一场宿醉而已。现下却觉得清醒似乎也是好事,看着别人的醉态也是乐事一桩。尤其是清冷美人的醉态,更值得一观。
杜且美目微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酒钱算妾的,也不是不行。只是这要从佣金里扣。”
弃之反问道:“娘子就不怕闲言碎语,坏了闺誉。”
“闺誉能还债不成?”
弃之神情复杂,“为了沈家,娘子倒是想得开。”
杜且笑而不语。
“但眼下还有一桩棘手之事,若是解决不了,怕是今岁所有到港的商舶都要遭殃。”弃之正色一凛,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市舶司衙门的人透露,提举市舶司柴从深想要一张空度牒。若是不能尽快找到,可能他会制定严苛的新条例。到那时,所有香料都列入博买,你想还债怕是更艰难。听闻,你承诺一年还债?小可想知道,娘子是如何想的?”
杜且深深蹙了眉头,“据说一张空度牒要价一千多贯钱,这是赤裸裸的索贿。”
“可是一千多贯,与娘子五万贯的债务相比,孰轻孰重?”
话虽如此,但其他的客商大多是搭乘商船前来贸易,所携物货也没有风行号的载重量。一千多贯对很多蕃商来说,不是小数目。
“照你这么说来,比较急切的人不应该是盛平号吗?他若是寻得度牒,送予提举市舶司,危机解除,人人受益。”
“娘子确定是人人受益?”
杜且抬眸,露出事不关己的笑容,“眼下最急切的人也不是妾,妾该做之事是坐山观虎斗,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娘子说得没有错,小可一样很急切。”弃之很坦然,“盛平号若是先于小可找到度牒,之后小可所有的抽解只怕会很艰难,娘子的物货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娘子与小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坐山观虎斗只怕不适合娘子,一起爬绳子吧!”
杜且懒懒地睨了他一眼,说出她的疑惑:“如此急切地收购度牒,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太祖遗训,善待周世宗的后人,柴氏一族在我赵宋朝堂虽不显赫,但柴姓本就是无往而不利的度牒。”
弃之神情复杂,眼神有片刻的躲闪,“听闻是为了他的妻弟。”
“他所犯之事,连柴这个姓氏也兜不住吗?若是想要减免赋税徭役倒也还好,若是杀人越犯,有了这度牒,岂不是可以逍遥法外。”杜且深深地望向弃之,“妾这么想,没有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