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2/2页)

雨果听到耳边有人喘息，那是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与绝望。他的手忍不住松开来，那位造物早就不在了。

萎顿在雨果身边的是麦克尔大叔的邻居马库斯，他的络腮胡遮住了大部分的脸，那双泛着浑浊黄『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与惊慌，“刚才，刚才你看到了吗？”

他的牙齿在打颤，害怕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句话。

雨果勉强『露』出微笑，“我看到了。”

“他不是人！他肯定不是人，他是邪魔，我们必须赶走他，他是……”马库斯后面传来个撕心裂肺的吼叫，那种癫狂感弥漫着整个冒险者工会。

雨果微蹙眉，他早就从米娜里知道，他们的领主与身边的这位梅菲斯特或许都是非人的存在。新旧世界的融合顺利是靠五苏的帮忙，而梅菲斯特或许在其中也曾出过力气，而不管这位梅菲斯特到底是什么。

这种恐慌感都是不能继续下去的。

扩散的惶恐容易早就多么不好的影响，雨果当然清楚。

马库斯回头，那双浑浊黄眼里满是凶恶，“所以呢？”

从极度的惊慌失措到毫不留情的训斥，这对马库斯来说就是一瞬间的转变。

尖叫的是他的老友鲍勃·埃利斯，平时是酒馆的常客，和麦克尔马库斯他们聊天打屁。

鲍勃伸出颤抖的手，“马库斯，你难道想要和那种恐怖恶心的……”他试图说些什么，却被马库斯给打断了！

马库斯猛地拽住了鲍勃的衣领，“如果不愿意留下来，就滚出领土！”

雨果注意到马库斯的脚同样在颤抖，但是他的脚后跟死死抵住了缠绕的树椅，用最大的力气掩盖了自己恐惧的内在。

马库斯的神情掩盖在络腮胡下看不清，但是他的凶恶与坚定无疑是从他的黄眼里透『露』出来了，“小领主清理了我们，救了我们，收容了我们，给我们安身之地，也给了选择的机会！”

他咬牙切齿，唾沫横飞几乎要喷溅鲍勃满脸，眼神凶残地啃咬着工会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雨果），“如果你们敢对小领主收容的任何人有意见，甚至试图去驱赶其他人的容身之所，那么……”

马库斯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近乎冷漠地说道：“我会替小领主清理干净首尾。”

凛然与恶意的气势恣意放纵，整个工会寂静如夜。

雨果眯了眯眼，马库斯显然不是他外表颓废所展示的那样。

这是一位极为强大的人物。

这一乍然而放的气势，他甚至觉得阿莲娜·沃尔夫甚至还不如马库斯。可阿莲娜·沃尔法已经是临近突破的大骑士了！

领土温馨缓慢的节奏有时候会让雨果遗忘这一群曾经是多么凶残的堕落者。

强者为尊，又或者他们早前就领教过马库斯的厉害，鲍勃·埃利斯显然有些畏惧马库斯。

而雨果看着冒险者工会里那些面孔的若有所思，知道事情不会出太大的差错了。

马库斯扭头就走，在工会门口呸了一句。

“嫌弃别人恶心，我们这一群又是多干净漂亮的人物似的！”

鲍勃脸『色』煞白。

雨果默默跟着马库斯出去，马库斯任由他跟了一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馆。

“两杯。”雨果冲着招待摆了摆手。

两杯麦芽酒很快就呈在剔透的酒杯里送上来，马库斯连续喝了好几大口后，那种诡异的浮躁才慢慢被压下来。

他抬着眼皮，“小子，跟着我干嘛？”

雨果温和地说：“谢谢你刚才的话。”

如果不是马库斯立刻压下了所有人的恐惧的话，流言流窜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马库斯嗤笑了声，懒散地靠在背后的座位里，手指弹了弹酒杯的杯壁，“我们不过是从失控堕落的深处爬回来的可怜虫罢了，”他继续吞咽着大口的麦芽酒，酒香从指间逸散开来，“领主认可的人，自然是我认可的人。”

马库斯的话显然不是说给雨果听的。

更像是自言自语。

“莉娜死了，是我杀的，老马库斯也死了，是我撕开了他的肚子……”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这世界到底有没有神？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如此坚定信仰着神，偏偏却是……”他喃喃自语，泪水渐渐流满了脸上的络腮胡。

雨果艰难听着马库斯因为情感冲击而哀悼着他的家人，感觉胸口沉重的硬块越来越重了。

这是一个疯狂扭曲的世界。

雨果一口闷，酸涩浓香的味道冲入他的喉咙，直到后悔的时候，才是真的无法挽回地思念原来正常的世界。

正常，普通。

——多么伟大的恩赐。

酒馆的碰杯声并不断绝，逸散开来的麦香味似是循着空气慢腾腾往外飘散，伴随着甜滋滋的味道，它们好似融入了街道两侧的勃勃生机中。

娇嫩的鲜花挨蹭着深绿『色』的叶脉，交织出鲜艳明亮的『色』彩。

那香味席卷着，簇拥着，偏向着飘往堕落之廊。

铃鸣之树下。

幽蓝蛋蛋是最早裂开的。

蛋壳里面冒出来一团湿漉漉的粘『液』状物体。

啪叽——

黏『液』滚动的声音，伴随着黏糊糊的泡泡，那一团软趴趴的小怪物顶着一小块蛋壳转了转。

“啾！”

【恭喜您！】

半透明框框高高兴兴地扭着花。

五苏戳了戳粉红蛋蛋。

粉红蛋蛋晃了晃。

半透明框框有点可惜，【还需要温养几天。】

五苏没有说话。

梅菲斯特已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拎着那只黏糊糊的小怪物。

小怪物抖动了两下，那些依依不舍试图缠绕五苏的小触手垂落了几秒钟，那幽蓝的『色』彩骤然蜕变而骤转漆黑，两种『色』彩缠绵了片刻后，最终慢吞吞定格在一圈蓝一圈黑的条纹。

“啾！啾！”

软趴趴的小怪物天然对五苏有着依恋与热爱，在梅菲斯特松手后直接啪叽到五苏的后脖颈，小身体呼噜呼噜地缠绕在五苏的身上，挥舞的触须蜷缩又伸展，心满意足跟随着小呼噜而挥舞着。小怪物时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啾啾”的声音有些可怜又可爱，软趴趴的小触须蹭来蹭去，不断祈求着五苏的关注。

【晨曦之主的半身，祂残留着亿万分之一的力量。】

倘若真的孵出了神祗，整个世界就会先崩裂了。

其承受不住任何一位神祗行走世间的后果。

这仅仅是最微小的一部分。

五苏抬手『摸』了『摸』黏糊糊的小怪物，又『摸』了『摸』，然后安静地看着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慢慢走近五苏。

那双鎏金『色』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您可曾厌恶过我？”

极其宏伟的力量在梅菲斯特的身躯内涌现又坍缩，始终维持在这个世间规则的临界点。

在五苏把他重新从过往长河中带回崩溃前的时间线，梅菲斯特不会容许再一次出差错。

啪叽的湿漉漉声响还在五苏的袍子滚动，五苏的小眼神落在梅菲斯特身上。

他们对立而视，

那是两种不同极致的美丽。

“我从未厌恶过任何一物，任何一人。”五苏慢吞吞地说。

他伸出手拽住了梅菲斯特的衣袍。从皱褶处散落小小的烟灰，漆黑如墨的灰尘在空气中逸散。

梅菲斯特顺着五苏的力道弯腰，任由他帮着取下肩头的落叶，“您给我取名梅菲斯特。”其蕴意是黑暗、阴郁的。

就好似他真的让这些凡物近身般，就好似他真的很委屈般。

他不忌惮用任何一种手段来获得垂怜。

五苏：呜~

他伸手蹭了蹭梅菲斯特的肩膀，软乎乎地说：“有太阳就有月亮，有光就有暗。”

没有好与不好之分。

梅菲斯特瞥了眼还傻乎乎缠着五苏的小怪兽，“您若不喜欢，我这就将它带走。”他有点嫌弃，小怪物哼唧哼唧地试图用触须去踹梅菲斯特。

啪叽，伸长的小触须被五苏rua住了。

五苏『摸』了『摸』黏糊糊的小触须，『露』出可爱的笑容。

“很可爱。”

梅菲斯特吞下另外的想法，在接下来只是听着小五苏念叨着粉红蛋蛋没有孵化，然后简单提出孵蛋的巢『穴』，帮忙建了一个——搭在神殿的外头，也就是堕落之廊旁边，然后塞满软绵的絮状物，把粉红蛋蛋塞在里面保护起来。

做完这些后，梅菲斯特轻柔牵起五苏的手指，弯腰亲吻着指尖。

然后他利落回到工会。

他的惩罚还没结束。

直到梅菲斯特的身影消失后，半透明框框才怂怂哒跑出来，“您知道，您理应知道……”

小怪物的触须柔软卷曲，撩拨着缠绕着五苏的小卷『毛』，试图把所有的小卷『毛』都卷在小触须里，在不能成功后，它发出生气的哼唧哼唧声。

“啾！！”

五苏看着粉红蛋蛋的巢『穴』，“我应该知道什么？”

规则有点卡壳。

半透明框框『乱』码了好一会，慢吞吞把一行字披『露』了出来。

【梅菲斯特不是您所属意的。】

规则似乎碍于某种束缚，只能这么隐晦告知五苏某种意思。

五苏懒洋洋地伸了个小懒腰，“正神和邪神的差别很大吗？”

规则哆了个嗦。

它没想到五苏直至核心。

【毕竟都是……创造的，您不心疼就行。】

五苏的大眼睛眨了眨，

又眨了眨。

规则似乎被这沉默带动了什么。

【您有过偏爱吗？】

半透明框框扭动起来，它有点小害羞。

这好像人类的八卦哦。

五苏举起小怪物。

这么一个看似脆弱丑陋的生物，是神祗的半身。

“偏爱是什么？”五苏终于回答，他的小短腿哒哒哒经过了堕落之廊。

他要去议事厅。

小触须试图缠绕着五苏的手腕，挨挨蹭蹭想回去五苏的怀抱。

半透明框框哼唧。

啊呸，它怎么学起了那只小怪物？！

规则在啪叽吐槽完后，才赫然想起来那小怪物的来源。

缩头乌龟缩回去了。

规则吧唧着缩回半透明框框。

沉眠到彻底恢复是需要时间，而这短暂如流萤的时间在神祗的眼中不过转瞬即逝，“——”想要颠倒因果都不是难事。

倘若想要得到偏爱，哪又谈何容易？

一切皆是祂之造物。

祂爱一切。

也既不会偏爱任何一物。

正如同五苏不在乎晨曦之主的权柄是否旁落，那是自然的结果。

他不会干涉。

还未彻底恢复已经如此，规则对祂们接下来可能的动作毫不看好。

可只有这个机会。

千万亿年间，仅有这个独一无二的机会。

——人，会拥有弱点。

同样能拥有喜欢。

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啊。

*

小五苏到议事厅的时候，阿莲娜刚好送走（赶走）最后一位来提交面试的人。

阿莲娜把所有上交的申请筛选后，每份都剩下最后的三人。

磨坊的筛选还未结束。

他们的名字和资料都在半透明框框里很清楚地展现着。

五苏看了看烤房的申请。

然后他选择了最面善的那位。

【姓名：伊莎贝拉·巴纳德

身份：堕落复苏之人

职业：高阶法师（火系），特级面包师

描述：伊莎贝拉·巴纳德在踏足修炼途径前，是一位普通的农户女儿，身为长女的她拥有独一无二的手艺，让巴纳德家成为小镇远近闻名的面包店。她值得这份赞誉。在晋升之际，伊莎贝拉·巴纳德听闻小妹被小镇所属的伯爵之次子巴尼·戴夫斯所玷污，直接失控虐杀了巴尼·戴夫斯，逃离了小镇后自我放逐。直至被净化——】

【您选择了伊莎贝拉·巴纳德负责烤房。】

至于鸡舍，五苏想起那堆『毛』绒绒叽叽叽的小鸡，选择了一个亲和度最高的青年。

【姓名：阿奇博尔德·布罗姆菲尔德

身份：堕落复苏之人

职业：炼金术师（四级）

描述：阿奇博尔德拥有着独特的天赋，他天生能感觉到万物的味道。阿奇博尔德疯狂信仰大地母神，曾经是大地母神教堂的神父，在晋升时误触了不该触碰之物而失控，在教堂堕落后被主教所灭杀。可不知何故，他出现在了幽暗之林。】

【您选择了阿奇博尔德·布罗姆菲尔德负责鸡舍】

阿莲娜柔美的面容『露』出笑意，她会把名单公布出去。

“您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她温和地问道。

五苏点点小脑袋瓜，然后昂头看着阿莲娜，“阿莲娜嫑看。”

他偏头想了想。

又想了想。

“会失控。”

小嗓音认认真真地嘱咐。

阿莲娜笑意忍不住更深，她抬手『摸』了『摸』五苏的小卷『毛』。

就从那丛生的触须中穿『插』而过，宛如毫无感觉般抚『摸』着柔顺的小卷『毛』。

“好。”

五苏乖巧给『摸』。

透过那柔顺的感觉，梅菲斯特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冒险者工会里还有人。

他们躲在角落里，偶尔会看着梅菲斯特的行动。

梅菲斯特当然感觉到那些似有似无的关注，可那些最普通平凡的关注不过是万物的一缕一瞬，没有任何值得挂记的地方。

他通感着小怪物的感知。

那双女『性』的手穿刺过触须时，阴郁与恐怖降临了工会，可旋即被小窗口闪动的微光所拂去。

梅菲斯特查看着手里的东西，一个类似倒钩的物品。

——时空之锚。

使用后至少半年内，可以扰『乱』某一固定地点的标识，期限内不会再有人踏足。

试炼之地。

梅菲斯特正需要这个。

这种程度的干扰，对现在的五苏来说还有些效果。

虽五苏可以窥探一切。

可五苏不会这么做。

梅菲斯特把锚扎在了小窗口的外面。

静籁到极致的冰凉扩散了口子，工会内渐渐凝结了一层寒霜，又很快消融化解。那层薄薄的水雾很快被冒险者工会那层纠错盘结的树根所吸收了。

梅菲斯特心满意足地阖上小窗口。

今日结束了。

而五苏会来接他回家。

鎏金『色』眼眸里翻涌着极为喜悦、极为纯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