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墨色黄昏 (第2/2页)
阿樵突然扬袖泼茶,碧青茶汤在空中凝成水刃。温九娘尖笑着撕开面皮,底下竟是个生满玉蝉蛹的骷髅头:";好俊的傀儡术,可惜这身子是苏姑姑赏的......";
蛹群从她眼眶涌出,撞上茶汤凝成的屏障。水珠坠地时,小鱼看见满地珍珠竟在青砖缝里生根,抽出的嫩芽上结着微缩的青铜棺。
";看檐角!";阿樵突然指向望海楼飞檐。本该悬挂铜铃的位置,倒垂着十二具冰玉棺椁。最末那具棺盖半开,露出半幅《血海嫁衣图》,画中新娘的盖头被海风掀起一角——溃烂的面容正与温九娘一模一样!
温九娘忽然僵住身形,翡翠镯子上的困龙纹渗出血珠:";时辰到了......";
整条长街的砖缝同时渗出银丝,青石板如书页般翻卷。小鱼踉跄扶住门框时,掌心触到楹联上的洒金笺——";客似云来";的";云";字正在融化,墨汁凝成小楷:
画中七日
骸骨生香
海风裹着咸腥冲入楼内,博古架上的嫁衣骷髅突然抬手。颅骨内的优昙花簌簌抖落花粉,沾上衣襟的刹那,小鱼眼前炸开幻象:
万历三年的采珠船上,林阿阮正用银针刺破指尖。血珠坠入虎斑贝的瞬间,贝壳内壁浮现的却不是星图,而是《渤海仙居图》的墨线稿!
";阿姊发什么愣?";
稚嫩童声惊醒幻象。穿杏黄衫子的沈墨瞳蹲在门槛外,指尖戳着地上蠕动的珍珠芽:";这个不能碰,会从指甲缝里钻进去哦。";她歪头笑得天真,可脖颈处分明有道缝合线。
阿樵突然扯过博古架上的算盘,玉质算珠弹射而出。沈墨瞳被击中的刹那,身形如烟消散,只剩件空荡荡的衫子飘落。衫襟内绣着的血字尚未干透:
借得美人寿数长
铜铃声突然癫狂。小鱼仰头望去,望海楼匾额上的";溟沧";二字正在渗血。阿樵的衣袂无风自动,心口护心鳞青芒暴涨:";去晷台!那日晷的阴影有古怪——";
二人奔至广场时,石晷的晷针不知何时已补全。阴影正压在《描骨谣》最后一句上,青石板上浮出密密麻麻的银丝小楷:
谁家新妇对铜镜
照见骷髅贴花黄
晷盘忽然裂开细缝,钻出个巴掌大的妆奁。奁面嵌着的铜镜里,苏锦娘正在为林阿阮描眉。每描一笔,镜外晷盘便多出一道裂痕。
";砸了它!";阿樵举起石凳。
";且慢。";小鱼按住他手腕,";看妆奁锁眼——"; 黄铜锁孔形如伞骨螺纹,与她手中伞柄分毫不差。
伞尖插入锁眼的刹那,渤海集所有灯笼同时熄灭。黑暗中响起银针落地的清音,三百盏鲛灯从海底升起,照亮了令人窒息的真相——
整座城镇悬浮在《渤海仙居图》的卷轴上,每一处街巷都是未干的墨迹。温九娘推着的榆木车正在";集市";二字上融化,沈墨瞳的空衫子飘在";巷";字的钩捺间,而他们脚下的";晷";字墨痕里,正渗出密密麻麻的玉蝉蛹。
阿樵突然闷哼,耳后鳞片剥落处钻出银丝:";她在通过血引......";
";通过画中万物的眼线看着我们。";小鱼旋开伞柄第二道螺纹,朱砂粉簌簌飘落,";娘亲在伞骨藏了三重锁——";
朱砂触及银丝的刹那,望海楼轰然坍塌。烟尘中有琵琶声破空而来,穿黛青襦裙的歌女坐在废墟上,怀中琵琶的弦竟是一缕缕银丝。
";十年了......";歌女拨动琴弦,每根银丝都牵着具冰玉棺椁,";苏姑姑让我捎句话。";她忽然掀开裙摆,双腿是正在融化的墨迹:";画皮易,画骨难,画魂需用至亲血——";
最后一声弦响刺破耳膜。小鱼再睁眼时,手中伞柄多了道血痕,阿樵心口护心鳞裂开细纹,而废墟之上浮着半片鲛绡:
明日午时三刻
溟沧楼顶候故人
海风卷着咸腥掠过满地玉蝉蛹,初更的梆子声从颠倒的街巷传来。小鱼望着墨色苍穹上凝固的星子,忽然发觉那些星光皆是未燃尽的鲛灯——
每盏灯芯里,都蜷缩着个正在融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