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归扇了念 (第2/2页)
十一绕着门廊跑进了院子,左右一扭头就赶紧往门檐下跑,待至檐下,十一拍了拍身上的水啧,又将袖口衣摆上浸的雨水一一拧尽,不由得心中抱怨着:“这好端端的怎的浇了股子雨?潮的人难受!”
有一小厮从内门探出身子,给十一递了块棉布巾子,正是裴季同的小厮。
那小厮偏头瞅了瞅这淅沥的雨水顺着十一的话头道:“这雨且有的下呢!”
十一接过棉布巾子在脸上左右各抹了一把又道:“偏我出门就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还没到春汛时候呢吧?怎的雨这么大?”
小厮替十一撩起篦子,撑着等他进门:“下场大雨也好,将这污秽好好地冲一冲!”
十一握着棉布巾子的手一僵,又暗暗地握紧,那小厮也垂眸望地,二人一时皆没了言语。
待至十一进门,小厮从十一手里接过湿了的棉巾,又道:“十一哥哥今天来有什么事?”
一阵沉默中,十一缓缓从领口衣襟里取出一炳扇子,白纸扇面,幅面半轮,上大下小,藤条绕柄,竹篾铺面,金泥裱纹,水墨点染,精巧非常,正是青女替裴季同画的那柄金泥小扇。
唯一不同的是,扇面已然被清理干净。
扇底依旧雪白无暇,扇画依旧精巧艳绝。
“我奉世孙的命,前来送扇。”十一眸光闪闪,声有凄凄。
那小厮霎时双眸水光莹莹,吸了吸鼻子。他双手上捧,从十一手里接过了那柄金泥小扇。
十一随着小厮穿过内门,走至书房,书房里依旧是那架梨花木架,木架上一柄柄扇子依隔断堆叠放置,那几柄精美无常的依旧展开高高挂在架顶。
小厮定定地看了会儿梨木架子,取过来一个樟木墩子,将衣袖向上推挽了两下,踩着那个墩子,将最上面高挂的美扇取了下来,扯过来搭在肩上的那条湿棉巾子,细致的地将梨木架子擦抹了两遍,这才将那柄金泥小扇展开挂了上去,又左右调整了角度,待满意了,这才从墩子上撤脚下来。
二人面向架子,眼神皆落在那柄金泥小扇上,许久,十一缓缓一叹:“季同少爷应当能安心了吧。”
小厮听到十一叹息,声音也透着缕缕哀伤:“应当吧。”
又是一阵沉默,十一只觉得待的难受,刚欲开口离开,却听到小厮偏过头,将视线落在十一手上,似回忆一般开口一笑,只是这笑隐隐有几分悲戚之意:“十一哥哥,你的手和少爷的很像,干净纤秀,都那么美。”
闻言,十一先是一愣,后又恍然大悟起来,怪不得裴阿翁一见自己便状如疯痴。十一脑海里忽的响起裴阿翁疯癫时常说的那句话来。
“混帐东西!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十一细细回忆着那日他们借以裴阿翁疯癫重现当日情景之时,这句话是裴阿翁离开之前对裴季同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父子二人此生最后一句话。
想吃至此处,十一心中越发哀戚,他又是一叹关切道:“裴阿翁怎么样了?”
那小厮摇了摇头:“不大好,六七日认不得人了,怕是已经痴了心。”
十一心间沉地仿佛要拧出水来,暗道:这样也好,至少现在他的世界里,裴季同还好好的。
暮云如墨,雨击青瓦,檐角黛山都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烟岚袅袅升腾,深深庭院朦胧。
西境陵庙中有个垂老的身影缓缓走至壁前,只见那人浑身水渍,头发花白,一绺一绺的黏成一片,又混着泥往下流着污水,苍老松弛的脸上沾着泥污,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身上的袍子浸满了水,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沉沉地坠在脚边。
那老翁抬脚一深一浅的走至正壁之前,对着正壁那残破诡圣的卧莲佛陀轻轻道:“季同,爹冷。”
恍惚中,壁前一青年弯下腰,孺慕地朝着老翁缓缓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