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父亲带来的消息 (第2/2页)
志平没办法,只好带他去了食堂。父亲给老师傅递了根烟,客气地说,孩子在这里添麻烦了。老师傅却不以为然,说小张这孩子很好。这时车间吴主任从屋里拿着饭盒出来,志平给父亲介绍说是主任,父亲连忙站起来,满脸歉意又小心翼翼地招呼:“孩子太小,多多包涵”。
主任说:“孩子很好,虽然有个毛病,但他一切都控制的很好,我暗暗的观察过他,很不错的。”
父亲疲惫而欣慰的神态,志平看的心里难过,父亲小声地唠叨着,像是个垂暮的老人。这几个月来父亲真不知衰老了多少呢。
这时车间主任告诉父亲,这种病他们村上就有一个人家的小女儿,便是这个病,发病的时候才十几岁,后来一直控制的很好,也结婚生孩子了。
这最后一句“后来结婚生孩子了”,一下子让父亲无限的激动期盼起来。他被糖尿病影响生育婚姻无望压抑的太久了,今天终于听到一个不影响生育的例子,父亲一下子觉得天晴了。他很认真的听主任说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主任说的那家人都在“合钢公司”上班,了解到的信息有限。
然而,父亲并不失望,他只是明确的知道有人确实没影响,他就觉得浑身有无穷无尽的动力了。
饭后,志平练完气功,回到房里时,见父亲趴在桌上,在龙飞凤舞地写字,志平凑上去看,写的是“不怕困难,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他想起年轻的父亲,总喜欢用笔在纸上随心所欲的写写画画,仿佛自己的思绪也就随着笔在稿纸上海阔天空。
父亲没读过书,只凭着在部队的几年里文化课,自己一辈子到哪里都喜欢用笔写写画画的。
看到这几个飘逸的字,志平心里也仿佛有了光一样,照亮了久久压抑而灰暗的心情。
晚上父子俩躺在床上闲话时,父亲又忍不住提了无数的问题,到底什么原因引起的疾病,说情志失调吧?也不完全,或者是基因有问题吗?
父亲不明白什么叫基因,志平便告诉他。比方说你和妈妈是老表,那就影响孩子的基因,因为不好的基因结合也会传下来。有可能就是这个问题吧?反正造成生病的原因很多,现在只能从所有了解到的信息来推测。
父亲瞬间低下了头,他说年轻时家里一一穷二白,亏了岳父母不嫌弃,相濡以沫才一步步走过来的。
志平如今还记得家里有一本工作日记,从头到尾记录着某年某月几日借岳父家多少钱。拿了多少钱,办什么事,很清晰的一本家庭流水账。
当时普通的账务父亲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临睡前才告诉志平,以后再也不要提什么基因不基因的话了,当年你妈妈家庭条件那么好,却嫁给张家,也就是想帮张家撑门户吧。
十多年过去了,如果这残酷的现实就是这个原因,我们也只有一步步往前走,不要埋怨任何一个人。
父亲的话在静夜里听起来像炸雷,让志平心里豁然明白,外婆跟他一样也姓张,原来外婆是爷爷的妹妹啊。父亲当年确实家徒四壁,外婆却看着这个娘家的侄儿心生怜爱,让女儿去娘家撑门面想法陡然而生。
然而这时志平才觉得父亲的话有多么感恩,又有多么无奈和叹息。
那个深秋寒凉的夜晚,志平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家世,也仿佛看到了30年前父亲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刨食的模样。他更加明白了父母结合的不容易,也更珍惜自己来到这世上,曾经的一死了之的想法,让他汗颜羞愧,父母那么辛苦的把他们带到世上并不是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
夜晚的厂区寂静无人,父子俩的话像是30年前划破时空穿越而来,志平辗转反侧。父亲还如以前那样疼爱地摸摸他的大腿,只是此时父亲更加多了一份忧虑。他恳切地对志平说:“现在思想不要有负担,调整心态,适应这个毛病,如果有合适的女孩就早点结婚吧,需要钱我们来想办法。”
父亲的话,在深夜里听起来斩钉截铁。可志平现在非常自卑,女同事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那是同情的眼光。
父亲心里也很难过,但他尽量平静地对志平说说:“我们不掩瞒病情,如实相告,有这个毛病的也不奇怪,能接受我们就谈,不接受不勉强。”
志平躺在床上,他觉得也只有如此。父亲又告诉他,回去不要再瞒着左邻右舍了,说给隔壁邻居听,说不定别人也能给你指点出路呢?
那一刻,志平觉得,只要不放弃努力,总会有一条路能走下去。从一开始生病的担忧,隐瞒到现在的坦然,虽然病还是那个病,但心里起了变化,变得坚强,坚不可摧了。
不知过了多久,志平感觉饿了,他现在知道饿是夜里出现低血糖的前奏,于是摁亮电灯坐起来找吃的。父亲也掀开被子起来,不解的问:“怎么啦?”
“有点饿了”
“哦哦,那就吃点什么吧?”
志平想到饼干都是甜的,就放下了。父亲看到上面还有两根吃剩下的玉米棒,就小心地拿过来用餐巾纸包好递给志平。志平接了啃了一半,又担心不能多吃玉米棒,也会升血糖,便停下来将剩下的半根放入碗里。父亲不解地问:“不好吃?”
“不是的,够了”
“哦…”父亲不明白半夜饿了,为什么只吃半根玉米棒呢?但他又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儿子。
第二天,志平起的晚,车间已经有人吵吵嚷嚷的喧闹声了,便没再去练六字诀,父亲则早已起床,坐在床尾抽烟,见儿子起来。他问志平想吃什么呢,我给你买了,志平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吃任何东西都要限量,多了只会高血糖,但低血糖也很危险,所以在两者之间平衡真的很难把握。
父亲见儿子摇头,便说那她上午要回去了,家里花生要剥出来卖花生米,过年也要留一点好的。志英今年也要回来了。
“那你走吧,有事我给家里打电话好了,你也不用赶过来,电话上说清楚就行了。”
“是的是的,只是想过来看看你呢?”父亲低声喃喃的说。
过了一会,志平上班去了。父亲一个人沿着铁轨一路往北门车站走去,他不愿意坐公交,他一个人顺着铁轨穿过外环立交桥,上了一个坡,眼前就是北门汽车站了。
从此志平又跟以前一样,早起早睡,按部就班。每天三遍六字诀,现在志平觉得练六字诀是很享受了。是一种物无两忘的淡泊心境,如同看了明清时期的散文,云卷云舒的随意,花开花落的闲适。
志平有时想想气功意念也是神奇极了,本来是冲着治病的目的而来,后来调整了自己心态,包容了一切。
志平刚来的那一天,就知道城西火车站离供电局不远,只是他不想去供电局,自己的身体不好,他不想去找吴镇。再说吴镇也能从马里波那里听说他生病了。可么长时间,吴镇也没找过他,就平添了些许自卑。他听同学说吴镇结婚了,可是结婚都没找来找过他呢,都结婚了,郑亚飞也跟马海波都有孩子了吧。只剩他依然跟高血糖一刻不停的在战斗。他不奢求富贵,只希望自己血糖正常就万分满足了。
他决定安安静静的躲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哪里也不去,以后跟亚飞吴镇能不能再见面?就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