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疯子 (第2/2页)
“你说这历史吧,我就说这塞浦路斯人,阿拉跑外滩这么多年,见过土耳其的,见过老美的,见过意大利的,乖乖个隆冬,塞浦路斯搁哪儿啊?”
“欧洲的!”有人说道。
“土耳其!”也有人马上接上了话。
“王妃是电影明星那个!我知道!”
您瞧瞧,老爷们在一块儿,甭管年纪多大,话题永恒不变。钱与女人——啊不,这太俗气了——列位,是事业与爱情!
“我跟你们说,还有点儿邪门啊,据说这个地儿不一般,是那个什么,什么维纳斯出生的地儿?”
“维纳斯是个啥,酒店啊?”
“瞎掰扯啥酒店啊,那是爱神!爱之神你明白不?爱神,就管爱那个!”一个磕着瓜子的老哥儿接了话,气氛活跃得像鲁迅笔下看社戏的人群。
“帽子叔叔要上门找你了啊,还闹。上回小区蹲门口抓三百多个,坦白交代,里头有没有你?”
“放屁!老子正经人儿好伐?爱神?爱神不那个小白胖光屁股还长俩翅膀的小玩意儿?”磕着瓜子的那个老哥梗着脖子就硬怼。
“那特么是丘比特!你个老文盲,爱神,就是一专管牵红线的漂亮外国娘们!嗨呀好气啊,咱家的是个老头儿!”
听到一个铁岭老哥文艺复兴的调调,司机里头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我说,我看这视频,人整得老有文化了,就说这维纳斯是人塞浦路斯的名片,二战的时候分出来的。虽然现在不富裕,但人有一个特别的绰号,‘代贡尔’。据说岛上常有些个神秘现象。”另一个摸出手机整着名为阿B和某音视频的茶杯眼镜儿老哥接上了话。
“揍你个神神叨叨的,还‘代贡尔’,啥玩意儿,咱可不兴搞怪力乱神啊。都他妈是帮骗子。”人群外围一个老哥说话气冲冲的。
“别怪他,上个月买了地摊一支签说球好运,结果没两天,爱人搞破鞋了去了,股票还赔得稀里哗啦,人正来火呢。”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快活的大笑后,慢慢散开了,眼看着音乐会就要临近尾声,各家的手机APP都开始跳单了。只有那个茶水老师傅,倒霉司机与叫张伯伦的司机没有散开。
大家伙儿一散,就感到黑咕隆咚的地儿,吹来的夜风带这点儿凉意。刚刚的喧腾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丝冷清。
“老张,你的单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平台一会儿说给我电话确认,神神秘秘的,”张伯伦大大咧咧地坐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愣。半晌,他突然转向了求过签的倒霉老哥,“晚上做噩梦么?”
“啥?”冷不丁一个问题,把人给问懵了,“你说啥?”
“晚上做噩梦么?”
“啊,做,连着做。”老哥说完还缩了缩脖子。
“梦见男人还是女人?”张伯伦盯着他的眼睛,默默地问道。
“咋了老张,又发现啥了?”端着茶杯的老师傅感到一丝不读劲儿。这个和和气气的老后生,不是第一个对身边人的事儿感兴趣的人儿。
他除了早上出来买两根油条,平时就只是塞着耳机,坐在车里或路边,听外国那些个鑋啊锣啊响的,有一会音乐接上了车里的蓝牙,传出来的尽是小提琴声。
但他从来不往剧院里头跑,说话又文绉绉地,怪不得别人在背后喊他假洋鬼子。
老头子以为他可能是真喝过洋墨水的,就是不知道为啥过上了现在这样的生活。他也从来不和别人摆自己个儿的龙门。
老头儿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倒霉蛋儿的话带了丝怀疑和犹豫:“女人。但看不清脸,浑身都是蓬松的头发。”
一股极凉的风从背后刮来,所有的人都感到脖子一紧。尤其张伯伦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大老爷们都粗心,加上他常戴着一副眼镜儿,极少有人看清楚他的右眼,眸子里泛着一点微微的绿色。
老倒霉的男人撕了张卫生纸,擤了擤鼻涕:“梦里老吓人,总是梦见她,打着光脚,站在屋门口,一动也不动,就是瘆人。”
“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张伯伦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还会这个?行啊你小子,我们家老头儿身体一直不咋好,要不你哪天给他看看去?”倒霉男人倒是干脆利落地把袖子给掀开了。不得不说他很瘦削,手上的青筋非常明显。
“成,请顿饭就行。”
张伯伦将手搭在他的右腕朝内一指的陷窝里,那是个听诊切脉的穴。只是手指相切的时候,张伯伦的眉头皱了一下。
如果有人能长出X光的眼睛的话,就能看到此刻张伯伦的手掌上,一个黑色而不祥的戳记亮了一下。
“您这没事儿,得用针,我手上就这一盒,您凑合一下吧。”张伯伦从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头插满了如毛细一般的长针。
“哟,开了眼界了,伯伦啊,你连针灸都会啊?”端着茶杯的老头儿眼睛一转,就差把算盘珠子崩脸上了。
“您别急,有给您下针的时候,”张伯伦浅浅地答了一下,“手放松,别用劲儿,我下针的时候你跟我念。”
“好,念啥,这管用么?”
“都开车跑夜路的司机,我能给你治死人么?”张伯伦不加颜色地拈着倒霉老哥儿的虎口,跟着我念,“手提金鞭倒骑牛,唱得黄河水倒流”
“……手,手提金鞭倒骑牛,唱得黄,黄河,水倒流。”
“一口吸尽川江水,运动人身血脉流,”
“……(乖乖照念)”
“好,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开!”
一声断喝突然迸发了出来,老哥感觉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虎口反向倒冲自己的檀中、涌泉与心门,一股甜腥味冲上了嗓子眼儿,就在喉咙这儿打转。张伯伦没有收起针,反而走到了他背后,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噗。”一大口黑血蓦然从老哥口里喷出来,吓得老爷子腿一缩,“他,他咋啦?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老哥艰难地开了口,“一下子把我干懵了,好家伙。”
“现在呢?”张伯伦给他推拿着手腕。
“好,好多了。”
“嗯,中了魇阵,有人给他设了局。”
“你,你咋知道的,这是哪儿的手艺?伯伦你——”
“《针邪密要》,《针灸大成》里用针来驱鬼的法儿,龙虎山里道门多,不稀奇。”张伯伦给老哥推拿了一会儿,良久,老哥的脸色缓和下来了。但张伯伦还没把针拔出来。
“谢,谢谢。”
“不客气,还记得摆摊的人的样儿么?男人还是女人?”
“不,不记得了。”老哥没口子地回答说。
“屁话,是个女人吧?”张伯伦冷冷地问道。
所有人都为这句话感到了格外的惊愕。
“你们俩可不止看个相,干了些风流事儿吧?她手指甲是黑色的?”张伯伦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下,结果老哥从地上立马跳起起来。
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的毛孔都在冒着冷气儿。
“你咋知道的?”
伴随着惊疑不定的声调,停车场里的车灯也蓦地亮了一下。这下连端着茶缸的老头儿都察觉出有问题了。
张伯伦扶着身后新能源车子的保险杠,缓缓地站了起来,老开车让他的腰椎多少有点儿凸出。
“别怕,没人装神弄鬼,”张伯伦静静地开了口,但当老头儿听到他的声音之,还是体会出明显的不同。
他的声音此刻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良恭谦让在里头,好似这番话不是冲着活人说的。
“多久了?”
“你,你说啥,做,做梦么?”男人说话的声音开始打起了颤。
“不,你上他身多久了?”
一只惨白的女人手蓦然从男人的肩膀上搭了下来,揪住了眼前老哥的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白色的手杖与黑色的指甲形成了一种瘆人的对比。随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缓缓从老哥的背后升了起来。老哥立马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儿了。
“撕拉”一声,一张完整的人皮被揭了下来,只有张伯伦用针钉住的手还完好无损。但也已经不妨碍这个女人从人皮下挣脱出来。她穿着一袭极漂亮的白袍,整挑袍子的质地都是绸缎的,在灯光下甚至能投光。窈窕而美好的线条在灯光之下一览无余。但她的脸——
列位读者,倘若任何嫌弃“凶神恶煞”是一个抽象的形容词,那么此刻请端详一下这张脸吧!挤出了川字纹的眉心,双眼猩红的凶相,以及露出了獠牙的红唇。
只是瞥了一眼,端着茶杯的老头儿手开始止不住的抖,茶水一簇一簇地抖撒了出来,其中一拨还好巧不巧地落在了裤裆上。如果不是老爷子实在太孤陋寡闻,他恐怕一眼就能认出,这身打扮就是雅典万神殿中那些风骚的希腊婆娘穿着的褂子。
一贯颓唐的网约车师傅张伯伦此刻却脱离了那一贯畏葸的缩脖样儿,整个身体如同舒展开来,傲然迎风地望着眼前这鬼气森森的造物。起身的时候他顺势摘下了自己的皮带扣,这颗铜嵌的黄狮头一直藏在衣服里,没人看过他身上此刻竟然还有做工这么精美的东西。
“一百四十年了,底西福涅,好久不见。”端着茶杯的老头儿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跑车小哥突然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向突然出现的女鬼数落着什么。
“张伯伦,呵呵呵天杀的张伯伦,你让我等了一百四十年,结果你那犯蠢的同伙还是来找你了,我的诅咒,嘻嘻嘻,终于要生效了。现在你就要,死在这里。”伴随着娴熟而优雅的希腊语而来的,是一股赤裸裸的复仇之心。
“是啊,人间换了四代,贫富换了两朝,连回家开网约车都逃不开你的诅咒。呼……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做个了结了。”
被称为张伯伦的司机师傅手腕抖了一下,黄铜狮的皮带扣蓦然吐出了一柄墨绿色的剑刃,一片混圆如韭叶的剑刃弹射了出来,赫然便是沉寂百年的莫邪剑。他的左手开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蓝色的电流在手心赫然作响。此时,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向眼前被称为“底西福涅”的白衣女人朗声说道:
“以塞浦路斯‘代贡尔王朝’前国主身份、汉诺威王朝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女王之遗命,为你所诅咒之永结同心之神阿格莱亚,以及前亨德尔魔法学院交换生,龙虎山字师道张伯伦之名,完成对您的讨伐。底西福涅,今晚请您如一百四十年前一般,安心地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