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 159 章 (第2/2页)
胤祥转脸看向四哥,很是担忧地说道“四哥,所以我说你太心软太厚道穆腾额也认识岳钟麒,我也问过,他虽有点支吾,可还是说了一点。年羹尧在四川领兵,确实功绩斐然,但我们应该多加注意。山西这次,是被劝住了。可那老刘手里的八十多万两银子,年羹尧提都没提”
四爷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思,许久才瞿然睁开眼睛,伸出两个指头道“山西这件事,年羹尧功大于过,其他的,决不可追究,你要切切牢记。年羹尧在山西的政绩和一些情况,四哥来处理。另外,四哥会派人联系穆腾额和李维钧,问问话。”
“东华门到了,落轿”
随着一声高呼,大轿四角落地。胤祥只说了句“省得了”,便随四哥弯腰出了轿。
天色交更了,阔而远的天际里夜色沉沉细雨凄切,重重殿宇楼阁在秋夜小雨下,逐渐演变成深邃而单薄的数叠剪影,宫苑深深寂寞都随着阴冷潮湿的地气缓缓涌了出来,整个皇宫仿佛都被浸没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翳之下。
“两位弟弟做得好大事。”太子在毓庆宫前院工字书房召见了老四老十,一见面就哈哈笑道,“我回来后睡不着,想着明天汗阿玛就回来了激动,找你们来说说话儿。”
四爷行礼,欠着身子坐在绣墩上,瞄一眼太子,使劲克制困意。太子穿着玫瑰紫黄缎长袍,上罩黑缎珊瑚套扣背心,腰间系一条湖色丝绸腰带,缀着两个明黄缎的绣龙荷包,青缎帽上顶着一块攒花宝石结子,一条油光水滑的乌黑长辫直拖到腰间,外面的八月十雨夜晦暗月光映照进来,显得他整个人明暗模糊,只看面容眼睛十分精神。
胤祥对太子有气不想说话,四爷唇角上挑扯出来一个笑儿道“今儿回来,也是想着汗阿玛要回来了心里欢喜,请兄弟们进一杯水酒高兴高兴。不防这件案子出来,”因将两个府上的东西丢失的情形仔细说了。
“兵法所谓静如处子,出如脱兔,痛快”太子听罢放声大笑道,“四弟甭遮掩,此事我早已了如指掌。之前我们也细说过这件事的危害。前几日山西巡抚也上奏了情况,说老刘活着。我还特意吩咐下去,雍亲王要揭一件大案,要帮助保密,果不其然立这个功,又是中秋来临的好日子,赏你点什么呢顾问行进来”
“在”
“明早把雕着百宝西湖十景雕空白玉十张小围屏送雍亲王府”
“嗻”
胤祥眨巴着眼,正心下诧异太子回来毓庆宫变了一个人了这么豪爽明理重义气四爷击掌一叹,说道“难得太子殿下如此体恤有您这几句话,臣弟就安心了。既如此,一切听太子殿下安排”
“你已经办得很好了。”太子手抚着茶杯壁,看去面容比在雍亲王府的时候平静了许多,一笑说道“老八老九来审,孤也放心。孤刚刚路上思考,再加上老十二,怎么样”
四爷大约猜到,太子要拉拢老十二,毕竟老十二锻炼出来了,还是托合齐的外甥,因道“太子殿下思虑周详,这件事臣弟都不管了,太子殿下报给汗阿玛就是。”太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甚好,我知道你办这个事情用到不少人手。有功的人你列个名单,孤一并保举。”
四爷心下也是十分愉悦,这样不光明的事情,太子抢着收尾了,该高兴。因见胤祥一脸不高兴,只扫了一眼,摆了摆袍襟问道“汗阿玛几时到京”
“明辰时正,出城迎接。”太子舒了一口气,“临去之时,说一个月就回来,这都八月份了。”他神情变得有点阴郁,许久才又道“汗阿玛每次出京,我自觉我是尽力做事的。只这次,不知怎的就犯躁性,办了几件不出色的事,还得你两个体谅。”
四爷听了兀自沉吟,胤祥在旁说道“太子殿下,休怪我性子粗鲁。你既说到这里,我也就真提出来了,你那次在毓庆宫和四哥之间,就是有些过分”
四爷忙摆手道“老十,你又没在跟前,那日是我先不是,顶得太子殿下下不了台。”
太子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说道“雨真的停了岂止是毓庆宫那次赈济苏北的事我也驳了老四。还有摊丁入亩,我虽然背后尽力给办了,但当面驳了,我心烦除了拿你们出气,还能有谁体谅难道能把老八叫来训一顿”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你们心里理解我,我很感激。”
这话说得动情,不知哪一句触了心事,太子涨红了脸,眼睛里竟蓄满了泪水,胤祥低下了头,四爷强撑着眼皮要睁开,可那上下眼皮好似牛郎织女闹见面。许久,胤祥因为太子感情外露的动容褪去,脸上青白交错变换不停。
他已经反应过来,四哥处理了册子那这样重要的事情,太子回宫后就来一个深夜召见是来摘果子的。还要四哥不和他争,由着他和汗阿玛汇报。明明驳斥了四哥那么多差事,逼着四哥用亲王权利从山东调粮食去苏北,还要这样来道德绑架四哥
心里堵得慌,更恨得慌。胤祥咬着牙,说道“太子殿下最是知道四哥,四哥如今就挂心江南的摊丁入亩。江南的情况,太子殿下也知道,汗阿玛几次免赋税,都无济于事。因为土地大都在大家富户手里,人家压根就不交税,免税不免税不关心。普通老百姓做佃户,或者守着几亩薄田,反而要交重重税赋”
“十弟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这个太子当得窝囊啊”太子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偌大的北京城,即使是贫民百姓,都有个安乐窝,皇太子的家在何处金碧辉煌的毓庆宫,不过是个招牌罢了摊丁入亩的事情我一定要噶礼尽心操办,有多大力量出多大力量。铲除朝中杂秽,排挤八爷党,被人非议,我也不怕。这是为汗阿玛前躯不管百官怎么想我,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四爷实在忍不住要打哈欠了。胤祥听着他对汗阿玛的抱怨,对做皇太子的抱怨,装腔作势的抢功劳,身上忽然泛上一股莫名的无力感,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个人的沉默中,四爷一睁眼,正容说道“太子殿下,臣弟愚笨,其他的不懂。只但凡有于宗庙社稷有利,于国计民生有益的,臣弟都勉力去做。据臣弟的愚见,皇太子和偌大的大清、偌大的北京原为一体,万不可存了私意,反给小人可乘之机。”
“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么”太子无奈说道,“熊赐履病了在养病还天天念叨,王剡老师也这么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江苏粮库没有按照计划准备粮食,造成大灾。其他地方那四弟催催户部,把各地方粮库赶着整修好,包括西征路上要用到的,霉烂了我要追究”
四爷领着十弟相跟退出,直到东华门外才站住脚。呼吸了一下清冽寒冷的雨后空气,胤祥觉得清爽了不少,一边下台阶,说道“他一伸手他是君嘛,什么功劳都是他的。难为了他深夜召见这番心思还要四哥给他筹备西征粮草就知道汗阿玛要他的人带兵出征一个屏风,换走我多少心血”
浓浓夜色被一场大雨稀薄,空气寒冷也格外新鲜。四爷踏着雨后湿漉漉的鹅卵石宫道,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场秋雨一场寒,马上天气就凉爽了。你呀,气的什么西征粮草本来就该是户部准备。至于老刘这件事,不久就传遍朝野,谁能心里没谱儿”
“我知道”胤祥如梦初醒,佩服地看了一眼四哥,却又脖子一梗地说道“我明白了但我还是不舒坦。四哥坐轿回去吧,我去内务府借匹马,我骑马回去散散心”
四爷“”
真真是年轻气盛。
汗阿玛明天就回来了,辰时正。四爷回府后,邬思道文觉性音等人都睡了,从被窝里唤来高斌和饽饽一番,苏培盛王之鼎等人忙着掌灯下帷,为四爷脱靴脱衣服服侍着洗漱沐浴。脑袋挨着床铺顷刻间,四爷已沉沉入睡,下人们蹑脚儿退出,天已快亮了。
苏培盛最后走,给四爷掖被子,关好窗户,留一盏灯在窗边桌上。四爷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争取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可是老天爷今天好似就是不给他好睡。
饽饽闷头闷脑地从外头回来,知道都累到了极点睡的沉了,心里实在难受得紧,一身风雨推门进来书房,枯坐地守在摇曳不定的孤灯前,听着外头微微的风声,心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浑身都在瑟缩。她本是索额图精心培养的密探之一,跟着四爷这么多年,也是见多了生死密事,今晚奉了四爷命令去看顾十爷府上,见到以前相好的姐妹下手要杀掉胤祥,她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对于是非正义,家国天下是非对错等等,她原本都怀着一种冷漠的仇恨,这无所谓什么朝代。在家破人亡的那一日,她和姐姐两个人被送进春兰楼。可是姐姐为了她虚以为蛇,什么脏活累活儿都抢着做,各种卑微讨好看管教训她们的人,护着她长大,小心翼翼地守着姐妹两个的清白之身,甚至因为在春兰楼不能裹脚而几次痛哭。终于等到十爷去春兰楼,看中了姐姐,可是姐姐因为十爷是侠义之人不忍心做间谍,强行拒绝遭遇毒打。自己不得已站出来跟着十爷回来,哪知道遇到好色的太子横插进来,义气的四福晋出面,要给自己和姐姐赎身。她发现机会,认为四爷是能帮助自己杀了仇人的人,用自己最珍贵的贞洁和他交易,他没有答应,却是实际要索额图一系倒下了,仇人也都死了。她亲眼在刑部大牢里看着仇人的尸体,在宣武门口的菜市口看着一个个仇人的人头掉在地上,尸首两处,跑到爹娘兄弟的坟墓前痛哭一场,从此忠心耿耿地给四爷做事。
望着煌煌闪烁的烛光,饽饽又想到方才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云彩。也是一枝蜡烛,不过细些,忽悠忽悠的光影里,云彩葱白有福气的手紧紧拉着她的胳膊,声气微弱但又十分清晰
“月娥,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我娘去年去世了,叮嘱我找到舅舅,劝说他成家过日子月娥舅舅十岁卖身为奴仆,给了我娘好日子,我娘我对不起我娘对不起舅舅对不起被舅舅迫害的人命我对不起十爷对不起桑陌我一死就好了月娥你好好的活着,当日的姐妹们,还活着的,不多了”
烛花一爆,饽饽又仿佛见到云彩那张清秀的团脸。云彩的选择再简单不过不报仇,对不起母亲和舅舅老刘。报仇,对不起十爷和未婚夫茶房点心厨子桑陌。她们这样的命运,能从根本上脱离过去吗云彩绝望了,她母亲去世了,要她所有的苦衷都无处诉说了,所有的选择都没有了。舅舅进了大牢,是四爷和十爷亲手送进去的。她怎么能背负这样的良心债自己嫁人过好日子那更何况,还有老刘外头的心腹们联系她事情做完,你立即逃出十阿哥府,外头昼夜都安置着接应你的人
“水水”
躺在床上的四爷翻了个身,喃喃道“苏培盛水来”饽饽慌乱地起身,颤声答应道“就来”就水壶里倒了半杯凉开水,又兑了点外头火炉上的铜壶中的开水,倚在四爷身边喂了两口,四爷咂了咂嘴又酣然入梦。饽饽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地给他擦拭嘴角的水迹,呆呆地看着四爷。
云彩站在十爷床边的时候,手持雪白的匕首对着十爷的脖子,是什么心情那直接下手,一百个十阿哥也顿时了账可她迟疑了,她那双曾经杀人不眨眼的手,颤抖了。她听到十爷睡梦中叫水,她凑近了十爷,看着照顾了十年的主子,还是收起来匕首,回身给倒一杯水,喂着十爷喝下去,然后那她如何还能再下得去手
十年了,从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变成即将嫁人的新娘子,她对十爷,是不是如同自己对四爷这样,是主子、是亲人自己对四爷饽饽白皙细腻的面颊微红,低头痴痴地看着四爷睡着的样子,眉宇间一丝丝疲惫,睡得很沉,面上有醉酒和熬夜的轻微潮红,几根头发落在眉间,她伸手想理一理,终究是停在半空中。云彩最后一句放不下自己“月娥,不要去够月亮,月娥你姐姐,很好。”
月娥,曾经他父亲给取的名字,说她长得像月里嫦娥。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了,即使是姐姐,也叫自己饽饽,好似强行表示自己新生了一样。姐姐回去老家出家做尼姑给父母家人四爷祈福了,过的很好。姐姐几次劝说她嫁人吧,她总是不答应。
眼前又是那一幕,自己在雪地里脱去了衣服,四爷明明身体有了反应,却是强忍着,告诉自己,他原本就有置索额图倒台的计划。饽饽捂住胸口,一瞬间又是千头万绪涌来这个四爷惫懒木头,有时也训斥自己几句,但更多时是温和大度从十五岁自己就跟着他,他从来没有拿自己当奴仆下人,高兴时还把自己当成家人一般地开玩笑打趣儿她陡地发现,自己其实早就爱上了这位英气勃勃的青年皇阿哥,只是心被什么东西禁锢着、压抑着,自己不敢承认罢了。饽饽端着茶碗踟蹰着,徘徊着,高大的帷幕上时时掠过她颀长的倩影。突然午门口传过声沉闷的大炮,暮鼓晨钟陆续响起,窗缝里袭进一股湿气朦胧的凉风,饽饽不禁浑身一颤。
饽饽放下茶碗,回来,看着床上的男人,精致尊贵,标准的庭五眼和清晰的五官轮廓,关外人才有的深陷的眼窝和高而挺直的鼻梁,俊的模糊了性别年纪的得天独厚的男人。
最是狠心无情的男人。
“这是命,这是天意”饽饽眼中闪着鬼火一样的光,眼前好似看到云彩趁着众人不注意,掣起匕首,惨笑着对准自己心窝扎了进去。肋间骨骼轻微地响了一声,像一株刚刚被砍倒的小树,胸前流着殷红的汁液,颤颤地抖动了几下,整个世界的恩怨情仇都消失在冥冥之中
十爷一边走出关押的屋子,交代的话没说完,脸上的笑容像凝固了似的,转身死死盯着倒在地下的云彩。犹恐是梦,揉了揉眼,跨前一步抓起云彩脉息
四爷十爷对云彩终究是有情义,你对我那我若是伤了,我若是若是你会和十爷一样痛哭吗
四爷刚迷糊一会儿眼睛,饽饽将他唤醒了。
“爷爷”
“说”四爷真睁不开眼睛了,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喊着要睡觉,要睡觉
“爷”饽饽也心疼爷,可事情严重。“爷,十爷回去府里,怕太晚了打扰十福晋,也是睡在前头书房。可是十爷刚睡下,就有人要行刺十爷”
四爷刷地睁开眼睛,冰冷宛若天山的万年积雪。
饽饽被吓了一跳,忙道“没事没事十爷没事。”
四爷松了一口气,只是那清冷的眼神还是落在饽饽身上,透着无法言说的压迫力。
饽饽被看的脸上一红,双手窘迫地绞着黑色夜行衣的衣襟,娇滴滴的声音自樱桃小嘴里漫出“是之前索额图派去的一个间谍。一个丫鬟叫云彩的。做了这么多年丫鬟老老实实的,十福晋都给安排嫁人了,她她面对十爷,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总是下不去手的,要行刺十爷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窗台上的一个花盆,正好被其他间谍听到了动静,就是八爷派去的唱曲儿的眉姐儿,两个人打了起来,我听到她们争执的动静,就抢先动了手,迷晕了捆起来可是那云彩,十爷说留她一命,她还是自杀了,十爷很是伤心。说,说云彩,伺候了他有十年了,在宫里头就跟着他了。”
仿佛一根细针在太阳穴上狠狠扎了一下,激得四爷心口跟着疼。一边苏培盛进来讨巧一笑,略尖尖的声音自发胖的脸上快速地出来“爷,十爷派人来说,原来老刘的一个姐姐嫁给旗人包衣家庭,云彩是老刘的亲外甥女。说都处理好了。还说您不要担心,赶紧多睡一会儿。”
四爷的目光倏然一放松,扫过苏培盛和饽饽担忧的面容,转瞬已换了澹澹的笑意,向饽饽道“爷睡一会儿,你们也睡一会儿。”
苏培盛忙行礼应着。饽饽略略欠身,随礼道“多谢爷关心。”
四爷看看他们,点点头“饽饽做得很好。”表情变为肃穆,目光有关心“节哀。”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困倦的嘶哑,在这样的夜色显得特别慵懒和迷人。这一句“饽饽做得很好,节哀。”简直如天籁之音一般,叫饽饽激动又兴奋更是难过委屈伤心都涌上心头。然而再情绪激荡,却也要克制。
饽饽眼睛一酸,忍着半夜的眼泪簌簌下来,流淌出美丽的杏眼“多谢爷关心。”嘴唇蠕动,想要扑进去他怀里痛哭一场,终究是再次福身行礼“我去休息。”
饽饽哭着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苏培盛瞧着爷闭眼养神,看看墙上自鸣钟上的时间,距离起床只有半个小时了。遂试探道“爷,饽饽姑娘年纪大了。前些日子,福晋提起来大琴和大鼓的婚事,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位大师都是和尚,邬先生不娶妻。高斌已经娶妻,粘杆处的护卫们都要安排婚事,饽饽姑娘”
四爷半睁眼睛,静静道“有话就说。”
苏培盛思及刚刚在外间听到爷唤水,亲眼看着饽饽姑娘照顾爷的背影儿,背影儿都这样柔情痴情,为难地低头“爷,奴才不敢说。”
四爷抿一抿唇极力维持着平静“什么话这么重”
心中的澎湃汹涌得难以遏制,苏培盛知道爷还在思考十爷遇刺的事情,忙给他盖好被子,道“爷,您还是快睡一会儿。到时间了,奴才唤您。”
四爷一眨眼。
闭眼迷糊了一会儿,好似就是一闭眼,苏培盛就好似魔鬼催魂儿一般地唤醒了他。
四爷困成浆糊的脑袋指挥不了身体,任由苏培盛和王之鼎等人折腾自己,方才迈出书房大殿,脚下一个踉跄,情绪激荡一直没睡的饽饽正好看见,急忙上前一步扶住道“爷还好吧”
迷糊地点头,总以为能克制自己恢复上辈子的日常作息习惯,总以为自己能打起来精神如常,总以为自己能如同上辈子一样做到完美,然而真就走路睡着了。
饽饽的手微凉如枝梢的露水,低低婉声道“办差是一回事,身体是一回事。爷,您要照顾好自己。”
四爷微微颔首“是我应该安排在白天回来。”
饽饽的叹息如透明的蝉翼不易察觉“爷的心事我多少明白,只是”
四爷机械地回答“你们都照顾好自己,爷也是。”
饽饽郑重点了点头,道“是,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她停一停,“爷没有睡好,今天还是坐轿子出门。您在轿子里眯一会儿眼睛,也好有精神见皇上那。”
四爷默默点头,转眼见一片落叶从枝头坠落在空中打漂儿,似心底无声的一句叹惋千回百转。
大红织金高丽棉的披风软软凉凉地披在身上,薄的感觉不到重量。八月十五依旧暖和的好天气,四爷心里反倒生了凉意。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廊下绿蜡桐叶舒卷喜人,疏斜的玫瑰花枝横逸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眼错,几乎以为是老父亲在朝自己走来。
四爷亦是感叹,难道他和老父亲相思入骨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有龙涎香的气息暗暗涌到鼻尖,醇厚而熟悉,康熙老迈的声音有些稀疏而清淡,似沾染了清晨露水的潮湿“老四呀,朕光看着你困成这模样都揪心不已。”
畅春园澹宁居里响起来一阵闷笑声。
四爷接过来李德全送上来的热毛巾擦擦脸,嬉笑道“汗阿玛,儿子昨儿一夜,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儿子谢谢汗阿玛关心。”四爷停一停,打量周围环境,端坐上首的康熙,围坐上首的李光地马齐等亲信重臣们,微微惊讶“原来已经到了畅春园了。”
康熙缓缓摇头,到底是瞧着他困倦的模样又气又心疼地笑“是呀畅春园,朕没有把你卖了。”
又是一阵闷笑声。侧首,廊外一簇玫瑰花开得繁花堆锦,在初秋的清冷的早上格外灼灼地惊艳。四爷将毛巾给李德全,眼里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儿子谢汗阿玛。儿子本来要请假的,以为汗阿玛要问话。”
胤祥耐不住,轻轻道“四哥,汗阿玛不问话。你去讨源书屋睡一会儿。”
康熙的笑容里有一丝质疑和嘲讽“朕不问话,谁说的”面容一变,瞧着混账老四,康熙很是气恼道“你们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只有太子一个人和朕细细地说,都缩头了”
年羹尧带兵在山西拿人,生擒老刘,紧接着又一举查抄了老刘一手私建的密档。康熙刚听太子说了一个开头,已经赫然震怒。此刻康熙依旧是亲近和蔼地笑着,宛若街头溜鸟儿、跟着十阿哥胤俄的戏班子亮嗓子的四九城老头子们,却有老龙眼里透着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马齐身体还没养好,李光地病了还在大夜里被拉去,要你们在北京好生读书练武办差,你们就是这样折腾大臣们说说吧,老刘的案子怎么样了”
“回汗阿玛话。”太子瞥一眼再次要睡着的老四,在椅中一躬身说道,“老刘依律问的大逆罪,为首犯,当为凌迟;他下面的人,目前抓住的,有四十人,连同刑部两个员外郎,腰斩、斩首不等,还有两个知情不举的,一个山西官儿,一个兵部五品官儿,赐自尽。”
“结案了”康熙似乎有点意外,回身取汤碗,手插在温热的奶汤里,烫的一缩方是回神,已是铁青了脸,冷冷说道“一夜就结案了”
声音虽然不高,语气却很重。几个阿哥对望一眼,谁也没敢言声。魏珠上前,用毛巾给他擦着手指,端着奶汤碗退下,康熙立起身来,踱着步子道“一个龟公出身的戏楼老板,没有人主使,他敢有这个胆子,密建册子要挟百官既然斩草,为什么不除根”
“嗯”
“是儿臣的主意。”四爷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太子也不言声,搓把脸,站起身来从容说道,“请汗阿玛责罚,不但此事不曾株连,就连册子,也是儿臣自做主张,当众烧毁了。”
康熙倏然止步,目光变得咄咄逼人“嗯是老四这么大的事不请朕的旨意,你专擅得过头了”四爷“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只是垂头不语。胤祥瞄一眼康熙的脸色,“扑通”跟着四哥跪下,怒喊一声“汗阿玛,儿子也在场,我们全票通过的”
刷刷刷,昨天夜里所有参与的皇子都起身跪了下来“汗阿玛,儿子们都在。”
康熙一拍御案,怒喝一声“要老四回话”此刻大殿外大殿内皇子大臣,侍卫太监足有上百的人,见康熙龙颜大怒,个个身体打颤。
“儿子无话可答,”四爷盯视康熙良久,忽然垂下了眼睑,叩着头答道,喉头几乎要哽咽住“儿子唯有此心可对汗阿玛。”天可怜见,四爷的眼泪是困出来的。但是康熙明知道他是困得,还是心疼了。
“哦,说说,为什么”康熙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心软,这小子要蹦跶上天那。
四爷沉吟片刻,极力清醒下来困倦的脑袋,朗声说道“自本朝承天命,定鼎中原。汗阿玛当世明君,天降贤才无数。名将战法不一,巴海善于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赵良栋善穿插,能奔袭;图海善对垒能攻坚;费扬古善战阵,能苦战;周培公机变多智远虑深谋,可谓是全才。更有穆占、赖塔、格斯泰等人人称大清赵子龙。朝堂名臣如于成龙郭琇,贤相如陈廷敬、马齐、李光地。乾坤郎朗,大道畅行。当日吴桂等藩乱起,汗阿玛也曾在午门当众焚烧吴桂和百官往来书信,稳定群臣之心。为此,儿臣甘冒汗阿玛重怒,只查办首恶,焚毁了册子。汗阿玛要惩罚,儿子自应一身承担。”
“嗯”康熙看看太子,又看看老四,心里突然一动。到现在他才明白,刚刚太子舌灿莲花地说了那么多,合计着,这个案子压根就不是太子主办的,思考间,口气已经变得缓了下来,却道“这与藩之乱不同。太平盛世,出来一件这样要人心惶惶的事情,自当严办”
四爷忙答道“儿臣明白汗阿玛心意,要借此案振肃朝纲,查奸惩佞。但这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的官场积弊,不是一件案子就能理得顺。儿臣认为稳定第一,缓图整顿。如此,惶惶人心自定,君臣上下相安。小人辈也无隙可乘。”
因早知老父亲必有这一问,四爷昨天白天和邬思道反复琢磨几遍腹稿,真个说得有节、有理,既含蓄不露,又明白无误,把太子生抢去的功劳夺得精光,还显着自己为国为民一片赤诚。还知道安慰老父亲官场、人间有史以来就这样,人之常情,您老别多想别生气。
太子听得又气又怕,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混账老四,却半句话茬也接不出来,胤禔胤祉胤祐胤禟等人低头跪着,肚皮都笑破了,又是解气又有点兴奋还有点嫉妒遗憾,自己怎么就没有四哥四弟的口才那
就连胤祥,因为太子抢功劳愤怒不甘,因为云彩的自杀情绪激荡,此刻听四哥的回答,方是好受一点点太子不是要抢吗汗阿玛怒火上来,你就缩了功劳是这么好抢的
胤禩没想到混账四哥还有这手准备,呆怔着,一言不发。
大臣们暗暗叹服,活阎王的一张嘴巴,那真是死的都说成活的。关键他困成这样了,声音沙哑无力的,反而显得越发有魅力了声音年轻地跟嫩芽儿似的,嫉妒
康熙感受到众人的情绪变化,正因为自家老四的嘴皮子没奈何之时,四爷又连连叩头,说道“儿臣受命于汗阿玛,主理户工二部,和刑部没有关系。原也不知道这个案子,更不知道案情如此重大,因而事前不曾请旨。后来知道,太子殿下从中多有安排,运筹帷幄,默默地助儿臣。儿臣请罪之余,心下万分感念太子殿下厚德大义。”
一篇慷慨文章至此结尾,人人都觉得天衣无缝。胤禔琢磨,儿子弘昱将来能和四弟学到一点点,也是一辈子受用了。胤祉胤祐胤禟不明白四哥干嘛要提太子的功劳,太子有什么功劳抢东西第一个的功劳他们这样想着不禁皱了皱眉头。胤祥知道四哥必须顾全太子的体面,毕竟是大清的皇太子,心里一时心疼四哥,钦佩四哥,更是不甘不忿,复杂的要他也说不清。
胤禩吃惊地盯着混账雍正不言语想不到这辈子混账雍正竟奸诈如此
“马齐,”康熙喟然说道,“陈廷敬身体不舒坦,你去看看他。传令百官,明天大朝会。”
“嗻”马齐忙答道,又问“在畅春园大朝吗”
“回皇宫太和大殿。”康熙咬着嘴唇说道,“畅春园还是清净点儿。”说罢便命儿子们都滚,他自己也起身去休息。
当天,康熙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和亲信大臣们了解朝堂情况。下午太子妃和四福晋领着孩子们各宫请安,高高兴兴地欢闹了一场。
四爷去给皇太后、皇贵妃、德妃等人请安,分别这么久话儿多,大半天的时候过去了还是依依不舍,又有长辈们心疼他一夜没睡,赶着他回来,他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就被弘晖照顾着,洗漱沐浴睡下了。
胤禩在刑部忙完,傍晚回来府里,在门口刚下轿子,就看见王柱儿急匆匆地朝自己小跑的身影“爷,几位大臣都在等您那。”
八爷刚要说话,胤禟打马来了,慌张张的模样。胤禩道“急得什么”
“不是急。是心里不安,想和八哥聊聊。”
“去准备九爷爱用的点心茶水。”胤禩对王柱儿吩咐了一声,又转脸笑道“正好,我也是。只是我以为你今天好好睡一觉,我们昨儿都没有睡好。”
“是啊。只有四哥敢当着汗阿玛的面儿呼呼大睡。我刚去找四哥,弘晖说四哥现在已经睡下了,我没忍心打扰。”
胤禩一噎你就忍心打扰你八哥
兄弟两个说着话进来府里书房,等候的大臣们请安,各自落座,胤禟沉着脸,接过丫头递上来的红薯姜茶,喝了一口,奇怪道“这不是四哥府上的姜汤”
胤禩按着眉心,无奈道“你八嫂用着好,又觉得成本低好熬制,如今也是府里的常备了。”
揆叙惊讶道“原来是四爷府上出来的。我就说,我在府上用了两回挺好,要福晋去和八福晋请方子,福晋说,她已经有了,四福晋给的。”
众人顿时喷笑。要说四福晋的人缘儿,在四九城乃至整个大清,都是和四爷反着来的,那是真好。
胤禩对他四嫂,一直是敬重的。眼里有真心的笑意,道“诸位来找我,我都明白,我们这个四爷啊”
揆叙将今天康熙回来的情形回忆一遍,一边琢磨,一边措词道“原来我们以为四爷只是一个耿直孤臣,是我们无知小看了四爷。今天四爷的一番应对,真真是惊艳我等。我看太子殿下也是一脸的不自在,四爷当众把太子殿下卖了,还要落个太子殿下的感激”
胤禩半闭着眼沉思着听完,胸中千言万语无法言说,翟然睁开眼睛笑道“令人心头大快。四哥原是嘴巴上的伶俐人,不足为奇。”
胤禟听着他的不以为然,摇头道“原来我以为四哥要告诉汗阿玛,是有点生气四哥不顾兄弟情意,一心要大义灭亲的。但是四哥做的整件事,都要我震惊,也是心服口服。”
揆叙皱眉道“这话很是。四爷的心术智谋不可小看,这一次把所有人,包括太子,都整得昏头转向,其志难以估量”
“是吗”胤禩还能不知道混账雍正的能力这辈子虽然他是顺风顺水的,但也是早已对这个四哥惊觉警惕百倍,只是有些话即便对胤禟也只能说分,更何况这样的场合因笑道
“做大事无非夺嫡而已。四哥心胸智谋都好,我也都知道。却奈何四哥心术刻薄眦睚必报,以汗阿玛的仁厚,怎么会看得中四哥打小儿就已经没有一日不生事,弄得下头人人自危,我猜,这也是汗阿玛给他一个差使,又一个差使,却不肯把兵权给他,也不给老十就是瞧准了他那点刻薄。诸位要为这个担忧,当真是多虑了,枕头垫得高高的只管睡觉才是。”
众人听了,琢磨一会儿,纷纷点头。只是表情不一。胤禟很为他四哥抱打不平“认真做事的人,反而最不招人待见,这人间呀”
众人一时都是沉默。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活着,为了自己和家族图谋利益的时候,出来一个目标远大,没有私心的人,可不是要讨厌吗世界上原本有两样东西无法直视,一个是太阳,一个是人心,如今多了一样,四爷的眼睛。谁也不想面对四爷的眼睛承认自己私心重,自己不贤良。世人都这样灰不溜秋的,这样才是正常,四爷那样的风光霁月之人,才是不正常但是,偏偏活阎王四爷又是有能力有手段你打压不下去,你还挺佩服的,你说这糟心不糟心。
胤禟一口气喝完红薯姜汤,放下碗,思考一会儿,叹息道“以前吧,觉得四哥有点过分。可是,现在,也习惯了。只要乖一点儿,跟着四哥有肉吃。四哥在工部说,人活着,不光是吃饱穿暖,我们既然有能力,有权利,就做一点儿事情,留下一点痕迹。我如今,很有体会。别的不说,工部查出来的夏商周甲骨文,历史是总有我的名字了嘿四哥就是大方”
众人“”
有点嫉妒了,很嫉妒了,怎么办
混不吝的黑胖九爷也是青史留名了
“甲骨文是什么古董”王鸿绪有了兴趣。“河南墓葬的事情我听说了,朝廷严守消息,还封锁了河南安阳好多地方。外头都闹哄哄的翻了天了,尤其古董市场真发现了夏商周的墓葬群”
胤禟乐了“不能说也。不能说也。等墓葬清理出来,才能公告天下。”
众人互看一眼,那眼神就变得分外火热了。
“九爷,你手里有东西吗”“九爷,您捡着能说的说一说。”“九爷”
胤禟第一次受到如此礼遇,那飘的,红光满面的。偏他有着生意人本能,这些人越是追捧,他越是发觉自己手里几件东西的价值,紧紧地闭紧了嘴巴,实在被追问了急眼了,留下一句“八哥我先走了”直接跑了。
众人“”
胤禩笑一笑“诸位别着急,会公开的。有好东西也会拿出来的。”
众人能不着急吗等朝廷拿出来的,那是第二手了。
其中有一个爱好收藏的宗室贝勒景熙,八福晋的亲舅舅之一,直接问“八爷,我能去下墓葬跟着考古吗我去找皇上去。”说着话,和诸位告辞,起身也走了。
胤禩“”
王鸿绪也心动,虽然苦于年纪大了不能下墓地了,但还是说道“八爷,臣在诸位同僚中,金石考古小有研究,臣也想去看看。臣明儿去求皇上是否需要去求四爷九爷”翘着白胡子,昏花老眼眼巴巴地看着胤禩。
胤禩“”
皇家和满汉蒙二十四旗都各有联姻,赫舍里家原本地位不高,但当年索尼地位高,保驾康熙亲政有功劳,家族的儿女们和王公贵族都有联姻。佟国维的福晋隆科多的母亲就是索额图的一个妹妹。
而岳乐亲王儿女二十多个,外孙女孙女更多。揆叙的福晋耿氏和八福晋郭络罗氏,都是外孙女。而她们的几个舅舅玛尔珲、景熙等均是外公岳乐继福晋赫舍里氏所生,这位赫舍里氏是康熙初年首辅索尼的女儿、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的妹妹,太子胤礽之母赫舍里皇后的亲姑姑。索额图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他妹妹的儿子们却一股脑地支持了八爷胤禩,佟国维也支持八爷胤禩,几家人多年水火不容。
而这些古董、书画、诗词爱好方面,则是全地球人都喜欢的。好比当年顾炎武等一个个坚定的反清文人,见到容若写的诗词,也是大为感动。
“爷给你们问问。”八爷无奈地笑。
揆叙摸着脑门感叹道“可惜啊,四爷每年写的福字、扇子,皇上露出来的,越来越少了。”
胤禩“”
听着众人言说混账四哥的字儿画儿的向往,胤禩可不敢说他手里有几幅。
目光巡视一圈,发现阿灵阿没有来。知道他这辈子本就和自己不大亲密,更有法喀和他没有闹翻,兄弟两个好着。而且他上辈子对四哥一直是佩服的,这辈子更是。八爷心思一转,思及法喀因为四哥搞摊丁入亩,还去毓庆宫劝说太子,去四哥喝酒,眼睛一眯,发觉自己对四哥的警惕心,其实大大不够。
闲聊了几句,转为正题。揆叙问“八爷,有关再一次出征的领兵之人,我们听说了,太子要选他的人。”
八爷点点头,苦笑连连“这也是我要说的事情之一。江南的摊丁入亩,我们该帮着还是要帮着。出征,打的先是粮草。国库如今没有银子。太子殿下,应该也是先准备出征路上的粮草储备。”
“这样一分析,反而不担心了。”揆叙皱眉,表情格外复杂“户部有四爷和十爷领着,都是做事的人。”
八爷“”
王鸿绪咳嗽一声,担忧道“以前太子殿下压根没有想到出征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那八爷,是不是太子殿下身边有能人”
八爷喉咙一梗。
都是混账雍正办的好事
可他不能说。
就更憋屈。
揆叙略兴奋地提出来“明天大朝会,我们要不要提出来太子和大臣们宴会喝酒的事情”
书房里顿时气氛一变化,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秘密商议一番,胤禩将四哥要去南海,胤禟、胤俄、胤祥都跟去的事情说了,众人难免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揆叙烦恼且担忧;“四爷不参与这次西征,但是四爷管着粮草大事。四爷要去南海,关系到南海水师。当然,也有危险。”
王鸿绪试探道“八爷,太子殿下估计会拉拢四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胤禩也烦恼,只不露出来。宫里眼线说太子昨天回到宫里又找老四和老十去说话,估计为的就是粮草事情。
待送走了所有人,胤禩一个人坐在圈椅里,烦恼如同黑下来的天色一般,慢慢浓重起来,压得他起不来身。
他这边的领兵人选且不说。这辈子年羹尧还是去了西部,估计马上要升职为四川巡抚了。在下一步就是上辈子卡住西征大军脖子的甘陕总督而汗阿玛还是将年羹尧的妹妹指婚给了四哥
胤禩知道,这个指婚代表的意义,年家在汉军旗中势力很大,联姻很广。年希尧年羹尧都是能干的汗阿玛已经认定了四哥,或者说,至少说,已经在考虑四哥做继承人了。
胤禩心里烦乱无比。
他做不来毁了年侧福晋的事情,他就是想做也没有机会做到。年遐龄虽然退休了,也是康熙信重的老臣。年侧福晋今年十八岁了,早在上上次就应该参加选秀,胤禩猜测,很可能是汗阿玛嘱咐年遐龄拖延到这一次选秀,汗阿玛和上辈子一样早有准备,特意指给混账四哥的。
而他拉拢年羹尧,上辈子都失败了,这辈子,有希望吗
心里烦躁,人在屋子里无助迷茫地转圈圈,本来想去找胤禟说说知心话,思及胤禟对四哥的佩服,在四哥的工部做事尽心尽力,更是心里头复杂难言,正对着书房里六公主回礼的一副中秋篝火唐卡出神,见家人带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迤逦过来,一醒神,问道“来了”
那家人忙回道“来了,这就是李丽娘。”
李丽娘已经进来。她的容貌并不十分出色,头上戴着昭君套,粉蓝五彩褙子下一溜水泻石榴花白色百褶长裙,瓜子脸儿笑晕双靥,微有几颗雀斑,最醒目的是一双水杏眼水灵灵颇为生动,戏班子里养出来的含情脉脉的目光楚楚动人,款款进来蹲了个万福,娇声说道“八爷,您叫奴婢”
“都说四哥府是铁门栓,针插不入,水泼不进。”胤禩笑道,“你看,你这不是进去了”胤禟上下打量着丽娘,真有几分日绵绵静日玉生香的娴雅,心里更有把握,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高斌养你做外室,可是真的”
李丽娘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他出钱在驴打滚胡同买了一处宅子,我就住在那里。”胤禩点点头,笑道“大将难过美人关,何况一个小小的高斌你长得这么可人意儿,定必能办好爷的差使”
丽娘双手绞着手帕,越发羞得满面通红,低声说道“丽娘只是一个戏子八爷待丽娘恩重如山,父亲哥哥如今都过得好了,丽娘拼着性命报了八爷,就是叫丽娘这会子死,也不带犹豫的。”
“做什么叫你死”胤禩“噗嗤”一笑,“你后福正长呢你家人我都安排,暂时忍一忍,慢慢自然抬举。高斌年轻有为,长得英俊,我要你拉住他,也是撮合你的亲事。至于给你的差事嘛,只是以防万一,并不要害四哥。你不可错会了意。”
李丽娘闻言放松下来,嫣然一笑,说道“高斌能耐不大。四爷府是个分寸极严的,高斌受四爷重用几分,但并不是第一个受重用的。前儿晚间还和我唠叨,说年羹尧的妹妹做了侧福晋,越发受四爷信重,他家里若也有一个妹妹进四爷府上才好。我听着直笑,说你的妹妹不也是参加选秀吗你和四爷求一求,没有机会”
胤禩还是头一回听到四哥府上这些琐事,又新鲜又好奇,因笑道“高斌怎么说”丽娘脸一红,忸怩地说道“他说四爷从来不管府里进人的事情,还说他和四爷一样都是忠诚好男人,说有你我就知足了,不再找了”
“挺好。”胤禩托着下巴沉思道,“还有什么话,要紧不要紧,我们听听。”四哥是真好男人。但天底下大部分男人情浓的时候的一句“有你我就知足了”过后就忘,胤禩最是明白。
李丽娘仰着脸想想,说道“别的没什么了。他很少和我说起来这些事情。说四爷跟前的一个大琴的小厮,和四福晋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好上了,想求娶。还说四爷养小主子们的法子好,府上的四阿哥和五阿哥有一天晚上贪玩功课没做,四爷不许熬夜必须按时休息,第二天老师检查功课打手心,两位小阿哥以后都记住教训了,其他的小主子们也都乖了”
“”这可真是刁钻法子。四哥不打不骂不训斥一句,坏人都老师做了,侄子侄女们都知道错儿了
胤禩强忍着喷笑的胸臆,说道“很好。多打听着。”
等李丽娘离开,胤禩觉得,光是听一听四哥府上的趣事儿,养着这么一个间谍也是值得了。
他这样想着,不由地心情大好。去了后院,抱抱闺女,瞧着刚能爬的闺女四处爬爬爬的顽皮模样,听着福晋和嬷嬷们忙前忙后地照顾的动静,猛地想起李丽娘说的,教养孩子们的法子,眼睛一眯将来他闺女要是不乖,他能舍得动手打手心吗不能啊但是,该管要管啊
四哥的法子好
应该多和四哥讨教讨教。
第二日大朝会,休养了一天一夜的人都早早摸黑起来。雍亲王府,四福晋早早地起来,今儿她要领着孩子们进宫请安进学八月十五,无逸斋是没有假期休息的
担心四爷还没睡饱,特意早起来嘱咐刚起床的四爷“爷坐轿子出门,今儿起来的早时间多着,天儿还没亮那,爷您先用早膳。”
四爷高兴地答应着“福晋,中秋快乐。”
四福晋正要下台阶,差点一脚踩空,回头瞋一眼四爷,无奈道“爷,中秋节团圆节为什么说快乐”
“团圆节祝福福晋快乐,福晋今天开开心心的。”
“”
很显然四爷昨晚上睡得非常好,声音清朗宛若金玉之声,如清泉入口,如流水击石,如微风拂叶,如指绕青丝。自家的木头爷们撩人不自觉四福晋脸上微红,瞅着周围丫鬟小厮们的窃笑声,白一眼自家爷“谢谢爷。爷今天也快乐。”说完两手捂着发热的耳朵赶紧走了,有点逃跑的架势。
四爷“”
四爷一个早上,不停地听府里的人见面就请安“中秋团圆,祝你快乐。”无声地笑。
陆续起床的孩子们跟着他打拳读书,听孩子们嫩嫩的小嗓子喊着“今天吃月饼快快乐乐嗷”乐呵呵地笑。
大过节的加大朝会,晚上还有宫里宴会,一家人都正式打扮好,一起用了早膳,四福晋嘱咐奶娃娃们好生跟着年侧福晋和嬷嬷丫鬟们,四爷和四福晋一起做马车领着一大家子进宫,这个时候,东方才是露出来鱼肚白,天色蒙蒙亮。
进来宫里,孩子们好似鱼儿进了大海,他们的认知里,在宫里头比在府里头轻松多了,阿玛和额涅都不管,打架闹事也不打屁股反而护着的,都身上轻了十多斤担子快乐地蹦跳着,凡是能跑能走的,过了金水桥不去无逸斋,反而跟着大哥弘晖一路飞奔太和大殿,口中呼喊着“玛法,中秋团圆中秋快乐”
康熙也刚过来,跟着前头挑着灯笼的小太监,听着孙子孙女们的动静,一大早板着的老龙脸不禁松快下来,摇头失笑“这些皮孩子们。专门来吓唬朕那。”远远的听着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近,到了保和殿门口康熙瞅着还有孙女们的身影,口中欢呼着“玛法中秋团圆中秋快乐”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大。
“中秋团圆中秋快乐哎吆吆,玛法看看呀,玛法的胖孙子胖孙女,今儿真好看。”
“玛法,想玛法呀”孩子们围着玛法,抱胳膊的抱胳膊,抱不到胳膊抱大腿。其中小荔枝一脚摔倒,脑袋摔在玛法的小腿上,双手直接抱住玛法的靴子。
小糯米笑着扶起来胖妹妹。康熙乐呵呵地弯身给胖孙女整理衣服配饰绢花,龙脸上哭笑不得“大过节的,小荔枝给玛法行如此大礼,哎呀呀,玛法可高兴了。”
小荔枝忽闪大眼睛,身上不疼,也不害怕,圆脸上甜甜地笑着,吧唧一口亲在玛法的脑门上。
“玛法今天也是真好看呀。玛法想小荔枝呀”
“想玛法昨儿一夜,都在想我们的小荔枝。玛法算一算,个月没见了。”
“不是呀玛法。玛法春天走的,现在是秋天了。四个月了。”小荔枝嘟着嘴巴“昨儿要和玛法说话,玛法忙呀。”
“玛法昨儿刚回来,事情有点多。今晚上玛法请客,好好玩乐好不好”
“好嗷”
孩子们兴奋地欢呼。康熙看一圈,奇怪地问“你们大哥那”
弘曦踮脚拉着玛法的腰上的玉佩,懒懒地道“玛法,刚有一个老头大臣要掉河里,大哥去救他呀。玛法,额涅说这次去木兰,满五岁都能去,玛法,你给弘曦改一改年龄,到五岁呀。”
康熙“”
等康熙反应过来,小孙子如此机灵的顽皮,豪迈大笑。听着几个不到五岁的孙子孙女一起拉着他的衣服喊着“玛法,改一改弘昕的。”“玛法,还有小荔枝的。”“玛法”
“好好好”康熙心情大好,什么都答应。“玛法不改年龄,特批满一岁就能跟去,好不好”
“好嗷”
孩子们这次是兴奋加激动了,蹦着跳着嗷嗷叫着。太和大殿门口看过来的大臣们,康熙身边的太监侍卫们都笑呵呵的。什么你说早朝时间过去了早朝时间是什么皇上时间才是标准。
四爷在太和大殿门口大广场上,和兄弟们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彼此寒暄着,都笑话刚弘晖救的大臣。
刚金水桥边上一个打盹儿的官员被喊声惊得醒神,误以为早朝已经开始了,人一惊慌脚上没有注意,身体一歪,就朝河里倒。
弘晖眼疾手快地飞过去给扶住了,瞧着是户部尚书张鹏翮,拉着他离开岸边儿,胖脸嬉笑“张大人,你醒困了吗”
张鹏翮那一下真吓到了,毕竟年纪大了,摔一跤再受寒,那可真是大罪了,感激地作揖行礼“弘晖阿哥,老臣醒困了。”
“嘿嘿。中秋团圆中秋快乐哦”十岁的大孩子弘晖,有模有样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个头高,张鹏翮年纪大了弓着腰,伸胳膊正好勾到。尤其那张越长越和他阿玛相似的胖脸,表情也是类似的惫懒温和地矜持着。
张鹏翮牙疼。周围的大臣们互相寒暄说话行礼的,瞧这一幕,都闷声儿笑。胤祥走到四哥身边笑道“四哥,若出门,孩子们都跟着”
“跟着。要他们见识见识世界之大。小花生、弘暾跟着,弘晈能跟着也跟着,要不送进宫给宣母妃和敏母妃养着。”四爷眼里含笑,望着弘晖和一群老头说话的模样。
胤祥微微惊讶“四个小一点儿的侄子侄女那福晋说,还有两位小嫂子有孕了,都跟着”
四爷一抬眼,发觉太阳出来一角了,眯眼望着晨光烂漫、老父亲和孩子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在早晨初生的太阳下,嘴角愉悦地上挑“跟着。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游玩的。”
胤祥“”
“好吧好吧,跟着。福晋昨天晚上嘀咕一夜,说舍不得弘晈。只是,汗阿玛”能答应吗
胤祥转脸瞥向一侧人群里的太子,另一侧人群里的老八,眸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