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红烛之影 (第2/2页)
片刻后,女声轻柔回答:“过了年就满十七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犬吠,夜枭的叫声混在凌冽的风声中,呜咽得惊扰了青庐中的人。
“凉州的风真大。”这次确是女子的声音,毫无感情的一句陈述。
“你冷么,冷得话可以靠近我一些。青庐不挡风,明日回了屋便好了。”男子的声音并无困倦之意,却有着说不出的小意温柔。
青庐外侍夜的仆妇和婢女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外于一向冷肃的将军竟有这样的一面。
青庐内,两人俱和衣而眠。晗君顾及着伤,只能侧卧,然而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并不算熟悉的脸,却睡意全无。
脑子里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她圆睁着双目,看着月影移动,新婚之夜就在这种诡异又平静的气氛中安然度过。似乎像极了他们的婚姻本身,少了许多甜蜜与期盼,多了许多宿命的无可奈何。
但她亦是承认,若非隔着权力荣辱,人事谋算。躺在身边的这个人算得上良配。他的仪容风姿,他的胸怀城府,他的细致妥帖,该成全多少女子的闺阁之梦。哪怕他年长自己许多,有着那样复杂的过往,带着那么多不堪的流言。
她荒芜寂静的心田里,忽然平添了许多柔软。不然明明那么厌恶红色,却偏偏着在他身上时,看出了些许明朗潇洒。
身旁人呼吸清浅,身上的青木香气干净凌冽。晗君伸出指,远远的描摹着他利落的脸部线条,从他英气的眉,高挺的鼻,再到温润的唇,找寻着说服自己的理由。阿罗,事已至此,你的人生就是这样了。没有退路,没有屏障,你有的只是自己。你的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所以绝不能随随便便浪费,更不能轻易陨落于此。你要好好活下去。
更漏声慢慢断了,晗君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却是一片混沌凄惨。她梦到奢靡华丽的楚宫,阿母的眼泪似乎总是流不完,她的面容一片模糊,唯有那双爱流泪的美丽眼眸,如此让人心碎。又梦到自己穿着嫁衣,站在血肉横飞的刑场上,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哭叫声混着血腥气铺头盖面而来。嫁衣与鲜血同色,上面绣着的金凤如同楚宫中飞起的朱雀檐角。再一转头,一切尽成灰烬,只余一片雪后的苍茫。她独自站在长信殿外,浑身冻的失去了知觉。教养的女官声音也如冰雪:“淑女最重仪态,翁主今日举止过于疏懒,特向太皇太后秉明,罚站两个时辰。”长安的冬天那么冷,她站的笔直,慢慢觉得一双腿没有了知觉。
忽然落入了一片温暖中,仿佛是最温暖的日光,驱散了所有的寒气。晗君在暖意融融中恢复了知觉,也从重重噩梦中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发现,这暖意来自于窦慎的胸膛。他将她拥在怀中,很自然的靠近,仿佛他们本该这样亲密无间。
他亦浅眠,此时睁着双目,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看她的眼神里带着静默的温柔:“青庐里太冷,你睡不安稳。”
像是一句解释,像是一种宽慰。
“将军……”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感觉到来自于他的温暖与安全,红了脸也红了眼睛:“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无碍的。”
他的声音响在晨曦微露的秋日清晨,有些沙哑,有些低沉:“晗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他避过伤口,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不带任何□□之色,仿佛只是一种相濡以沫的守护。
“阿父被匈奴人所杀的那一年,我还未行冠礼。国仇家恨,还有凉州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了我身上。那一年,我也总做噩梦。后来想通了,走一步看一步,人无论再艰难,也总要自己走下去的。”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初醒的沙哑,却让人无比安心。
晗君默默点了点头,抬眼看他。这样近的距离下,能看清他的所有疲惫和无奈。
很奇怪的气氛。新婚燕尔的两个人,却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兽。在这样的令月嘉辰中,没有私语呢喃,只有互相宽慰。
晗君忽然觉得,这个人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毫无期待的责任。他们之间方寸的距离,带着她十几年也未曾有过的温暖,她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如兄如父的安全感。
晗君柔顺地依偎在窦慎的胸膛中,任由他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无助的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兽攫取着短暂的温暖。让黑暗深深埋藏起所有的自尊,高傲和矜持,她想有的也不过是片刻的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