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假装咸鱼第31天】 (第2/2页)
《暮钟幽伶》拢共三幕,幽伶和路易斯是主要的角儿,对手戏占据了三幕戏里,近乎三分之二的篇幅。配角儿有路易斯的妹妹克里斯汀,还有一位角色是路易斯的青梅,名曰艾丽莎,艾丽莎是医院的护士,一边替克里斯汀换药治病,一边向克里斯汀打探路易斯的情感状态。
艾丽莎的扮演者杨菲,倒跟秦溯有些不一样,她也是科班出身,但为人十分随和,爱笑,笑起来有梨涡,性情平易近人,从不端什么架子。
主角儿和配角儿皆是在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放开嗓子唱。
音乐剧的对手戏,跟常规的影视剧对手戏,是很不一样的,虽说角色与角色之间都有对话以及情绪流动,可前者要靠歌喉来唱,难度很高,后者只需要动用面部筋肉和嘴巴就行了,基本构不成太大难度。
本质上,前者是要在现场舞台上下足真功夫的,因为观众就在台下,演员如果露怯或者演砸了,观众可能会怒得嘘声一片,或者朝台上扔东西,演员们是直接接受现场最直观的反馈,接受市场的锤炼。
而后者,有时如果演员功底不够,情绪苍白,那可以配音来凑,通常的方法论是,演员立在绿幕前,动动嘴皮子,便可以蒙混过关,反正后期仰仗专业配音演员就行,毕竟观众只会看到后期成片,如果片子难看的话,受罪挨骂的,一般不是入镜演员,配音演员反而会成为背锅侠。
这也是剧院咖,会鄙视影视咖的缘由。
目下的光景里,演绎了一番后,近乎每个人都震颤住了,视线的焦点纷纷往辛禹身上聚拢。
因为她的唱词委实是……太震撼了。
《暮钟幽伶》的巴黎原创版本,辛禹看过两次,第一次看,还是在来冷翡翠试演之前。
那时,她纯粹是出于观众对一件音乐艺术作品欣赏的角度,最直观地感受是,幽伶最前期的唱段,俨似一个珠光宝气的戗金锦纹妆奁,妆奁里是中世纪的巴黎盛世,字字句句仿佛经过精致的修饰装潢,显得格外富丽堂皇,如焕发耀目光泽的珍珠,每一寸写满了邀请,恨不得诱君采撷之。
今日晌午,她又将《暮钟幽伶》内外都观摩了一遍,这一回,从歌者的角度出发,大篇幅的唱段,虽然萦绕着神秘、浪漫而又多情的气息——但对爱的憧憬与对性的压抑,才是幽伶人生的真实底色。
看起来是浪漫爱情的果,却藏着一个黑色悲剧的核,这种悲,全攒在了唱词的肌理之间。幽伶的爱而不得,从摘下了面具的那一刻,沦为了极度的阴郁与偏执,路易斯的以爱之名,赠给她的那一枝玫瑰花,原来是一条虚伪的响尾蛇,衬得她的爱,如此荒诞又可笑。
辛禹给前期的幽伶,画了一条情绪线和感情线,她的短板虽然是经验少,不通人□□故,没大张旗鼓的爱过,更没刻骨铭心的恨过,但她至少可以学,可以借鉴和模仿前辈的表演,将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都详写出来。
从在座众人的容色观览下来,事实证明,她的方法论没有问题。
简白眉眼底的钦赏之意更加浓郁,他没有挑错人,最初的坚持果真是对的,辛禹是幽伶的最佳人选。不过,他以为在情感的演绎上,辛禹可能会露怯,但目下观之,辛禹的演绎,完全踩在精准的情绪线上,她赋予幽伶更加复杂的情感色彩,情绪的一层一层递进,如剥洋葱似的,揭开一层又有一层,无疑是让简白眉格外惊喜!
卫明澜很淡然,似乎辛禹天生的表演,就该是如此深入人心的,毕竟是她的外孙,亲自钦点的作曲者,不得不谈,外孙是很有眼光的。卫明澜给辛禹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外孙,附文:“这小姑娘,很有个性与韧劲。”
辛禹一番演绎下来,如一场盛夏里蔓延过海岸线的暴风,完全冲淡了秦溯脸上的傲慢,他散淡靠在黑色座椅上的肩背,随着辛禹唱词的渐入佳境,迅疾挺直前倾而来,手指攥紧了剧本。
秦溯以为自己可以轧戏,但如今观之,辛禹是势均力敌的水准,不对,她甚至比许晴空演得更好,更有张力,更加打动人!
“小溯,轮到你了。”简白眉翻了一页,许久没有听到接下去的唱词,不由提醒道。
秦溯在复杂的思潮之中挣脱出来,回过神来,心绪如压下去的弹簧,肃然绷紧成一条细线:“亲爱的钟楼天使啊,是你治好了我的妹妹的病疾吗,不知我能否亲吻你的手背,以示我对你情真意切的恩德——”
“cut。”简白眉有些忍俊不禁,但话声是凝沉的,“这个唱段,唱得是少年的情窦初开,要有试探,要有悸动,要有拘束,要有含蓄,小溯,你怎么唱得跟仇人见面,随时准备要跟对方肉搏一样?”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纷纷笑场了。
秦溯手指挠了挠颧骨,又是尴尬,又是赧然,可恶,他居然被辛禹轧戏了!
这怎么可能!
真是奇耻大辱!
秦溯骨子里的骄傲隐隐作祟,正襟危坐,拿起剧本,他千万不能被一个新人比下去,研读会才第一天呢,他要好好树立起自己的威风。
眼睁睁地看着辛禹与秦溯两大主角儿,在高声部的音域里,不遑多让地过招,二人入戏快,两番对撞,碰撞出激烈的化学反应和花火,柯素闻和杨菲互视一眼,她们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了,也卖力地演绎起来。
这一场剧本研读会一轮轮过下来,使得简白眉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仿佛重返三十年前的中影。
他想起了旧友颜易霖,当年,就是他亲自来找她,请她去演《暮钟幽伶》的女主角儿。
三十年前的颜易霖,性子纯真极了,她是北鸢门派的头部尖子生,虽然是从农村里来的大山姑娘,但她是门派里资质最好、也最努力的子弟,寇老太太和青俪先生都很赏识她,打算在毕业后,提拔她去冷翡翠。
大学毕业那年,颜易霖却拒绝出演音乐剧,果断去拍情-色电影,还成为了很多男性杂志的御用模特。
这件事惊憾了整个北鸢门派,甚至连中影都震动了。
简白眉亲自去问颜易霖,问她为什么要自折羽毛。
年仅二十二岁的颜易霖嘲讽地笑:“我把四年青春存进去,唯一的目的就是挣钱。我没你们的高尚理想,我就是庸脂俗粉,下里巴人,不配登上高雅的剧院殿堂。”
简白眉听到了颜易霖的拒绝之辞,让他心疼欲裂,又是惋惜。
他当场选择与颜易霖断交。虽然近年来颜易霖转型成功,但两人的情谊已经四分五裂,再无黏连修复的可能。
三十年过去了,中影的北鸢和南雀,两大门派的荣光,早化作了过眼云烟,曾经一起排演过的子弟,大家已经分道扬镳。
那共同演过剧目的中影剧院,胡桃木地面和红色幕布,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现在,能在冷翡翠里当常青树的,都是老一辈的艺术家,属于国家队级别,有真材实料的年轻人少之又少,纵使还有很多人来试演谋得机会,但简白眉慧眼识珠,能辨析什么人是只想来沽名钓誉的,什么人是真心想干这一行的。
这也是为何冷翡翠的录取率如此低的原因,简白眉要大浪淘沙,找到真正的璞玉。好作品不易,寻到只为作品本身而不追名逐利的好演员,更加不易。
新生代出彩的表演,终于让简白眉沉郁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人啊,不该执着地缅怀过去。他重新拿起剧本,聊表他的释怀,新生代能够出彩,算是真正弥补了三十年以来的缺憾。
剧情已经进展到了路易斯跪求幽伶摘下黑羽面具的桥段。
幽伶摘下了面具,却是看到了路易斯惨白恐惧的一张脸。
秦溯完全入戏了,他颤抖地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原本浪美温婉的唱词,急转直下,变得恐惧又失望。
辛禹单手捂住了脸,仿佛捍卫住了自己苍老崩坏的心,她抬着下颔,倨傲地盯着秦溯:“路易斯,你怎么退后,怎么目露惧意,来啊,以你的血色誓约,来拥抱我,来亲吻我!你不敢看我一眼,不敢承受得住我这苍朽的灵魂,你真是一只虚伪的响尾蛇!
“——我这作恶的怪人,在地狱里燃烧着烈火,却渴求天堂。路易斯,你许诺的天堂,在何处呢?”
唱词攀上了节奏的高峰,在座的工作人员都震颤住了,仿佛重返上世纪的巴黎歌剧院,亲自观摩《暮钟幽伶》的现场。
一时之间,大家都前所未有地渴望正式开演。
那势必将会是一场惊世绝伦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