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遗物 (第2/2页)
巴托沮丧地说:“我们……因为我们是士兵呀。”
霎那,芬恩想起各地村民嫌恶的态度,与军队抢劫的传闻。
因为你们是军人,有军队和国王兜底,就不怕别人报复,就可以肆意赊账与劫掠?
所以你们每到一个地方,就找当地的“好地方”,炫耀自己的身份,张扬军队的情报与细节?享受别人的畏惧?
芬恩愤怒地发颤,自己身为他们的一员,又有何资格指责乡亲贪婪与欺诈?
他猛地扬起手,又蓦地停住。“你们……全都该下地狱!”
“嘿,不是就我们,大家伙都这么干……”巴托声音越来越小,“我很抱歉,兄弟。”
芬恩盯着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不复往日的嬉笑与张扬,还有俩醉着,压根没听明白。
就泰勒还昂着头,嘴歪着:“别在这儿发火,亲爱的。我们一直这么过来的——不像你。小白花儿。”
但他的手在抖,在昏暗的环境中,火把映射的分外明显。
芬恩没再说话,转身前进,推开门。
一把斧头当头劈下。
他闪电般抽出剑,斜刺在拿斧头的手上,那人嚎叫着倒下。芬恩脚下不停,连探几步,剑尖指在为首者的脖子前。
对方全然不惧,他举起双手,眼却不眨一下,只盯着长剑,
“好剑,好剑。他们猜错了吧,士兵?呸。这是哪个老爷家的狗?把剑给我,我放你走,怎么样?”
同时,赌场的众人腾地站起,酒侍抽出匕首,吧台的人撸起袖子,桌上的客人竟也从桌下掏出木棍来。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泰勒短促地小声说:“妈的,被做局了。我就说谁千术高过我。”
芬恩剑指咽喉,逼“镐子”绕了半圈,绕出空挡。
“跑!”他喊。
“你。我记得你,小老鼠。还记得我说的锤子吗?”为首者笑了,目光从芬恩的剑上离开。
“我最喜欢放人先跑,跑的越远,抓住了受的罪越狠。结果呢?”
“一个都跑不了。”
墙边的火把劈里啪啦地响,为首者被剑指着缓缓后退,其它守门人从侧面包围。
而屋子像烧开的水,正往出咕噜咕噜地冒人。
芬恩余光看见士兵们还站着对峙,沉声道,“快跑啊!”
泰勒骂了一声,“这狗娘养的拿着刀,怎么走!”
“镐子”眼里冒出凶光,高举的双手一翻,掏出把砍刀就往前冲。
哪来的刀?他是变戏法的小丑吗?
芬恩行动快过思考。他退后一步,险险躲开第一刀。
看门的头头手速极快、动作娴熟,接连变换数次角度,短短几秒连捅带割有十几刀。
芬恩反而因为躲闪方寸大失,也是靠肌肉反应才勉强挡住第二下。
一瞬间,对手心里一定知道胜局已定,掠过的匕首闪烁他兴奋瞪大的眼睛。
但他学过拿长剑对付刺客。
他拿臂膀夹住“镐子”的持刀手,勉强抵住力道,胸前的斗篷撕扯碎屑翻飞,却不见血液流出。于是挡住第二次进攻,顺势就送进胸膛。
他抽剑,带出一朵血花。对手抱着伤口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终于不笑了。
不要命的混混!
芬恩一只手扯住撕开的斗篷,转身面对剩下的四个小弟。
倒在地上的头头死咬住牙,他大吼,“别和那小子近身!”声音因为肺部受伤而嘶哑,血沫从嘴里淌出。
四个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芬恩趁机想走,士兵们也抓住空挡脱出包围。他们酒劲上涌,一边跑一边回头,芬恩才走出几步!巴托急切地喊:“跑啊!小心!”
原来又一股力道打在脚上,那个“镐子”居然爬过来,狠狠拿匕首刺他的脚,又抱住他的腿,大喊,“别他妈傻着,给老子拿草叉来!”
男人抬起头,血液和土混杂在发白的脸上,眼里露出仇恨和疯狂。
“贵族家的狗!来救这伙和你不相干的士兵……约翰终于用腻手套了吗?你告诉他……”
芬恩双手持剑,手腕微微颤抖,与他血红的双眼对视。然后不等他说完,一发狠,剑刃没入脖子,卡在颈椎和脊骨间。
几个小弟终于拾着草叉和斧头冲过来。喊着“报仇!”,远近交错,效果拔群。
芬恩脚踩住尸体,把剑拔出来勉强招架。他们显然没有老大那股子狠劲和刀法,可三根长柄武器来回穿插,芬恩不由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被逼回门口方向。
他的步伐变乱,逐渐无法维持老师教授的架势。余光瞥向身后,十几个人已经出了门,眼看要身陷重围。
冷静,芬恩。老师教过你怎么对付一群人,更何况他们拿武器虽然比洛克的杂牌兵稳,却显然没有真正多打少的经验。
自己第一时刻只需要面对一个人。
找准一个目标!芬恩,你知道谁对你最有威胁。
他矮身向前冲去。长长的叉子划破斗篷,先是发出扑哧的闷响,接着是急促的尖锐声音。
芬恩全然不顾,好像没打在身上似的,只盯着最近的那个,唯一一个拿着重武器的家伙。
那人肌肉虬扎,壮得像一头熊。他斧刃高举,中门大开。
这种敌人最适合打防守反击,威胁反而比那个头头小。
芬恩跨开脚步,放低腰身,剑刃自下而上迎接斧头。却只是微微格开,银光一晃就绕过斧刃的巨大力道,瞬间穿透敌人。然后来不及后退,稳住身体,格挡开第二轮草叉。
一把草叉插在拿斧头的尸体上,更多的武器擦过身体。
屋里的老大正往外走,他还不紧不慢,自觉胜券在握,大吼道,“你们吃粪球长大的吗!准头这么差,完事儿我要把这叉子塞到你们屁眼儿里!”
巴托几人拾了武器,和屋子里涌出来的扭打在一起。泰勒推倒篝火,把这儿烧着了。喝醉的没人管,就倒在地上。
士兵来不及欣喜,更多的叉子如同毒蛇,从身前身后嗖嗖的吐出信子。
“芬恩!”士兵们大喊。“身后!”
芬恩猛地回头,长剑反握、一剑枭首。偷袭者高举的双手变软,铁锤坠在地上。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像潮水起浮,他们明白了死去老大的意思,环成圈围住他。那些长柄武器密密麻麻地戳过来,芬恩知道,自己无力劈开如此多的攻击。
时间仿佛变慢,恍惚间,他回忆起遥远记忆里的黑夜……他看见漫天的火雨。
“芬恩!”巴托跳过来,拿把斧头砍断一根,却止不住更多。
像是云团聚拢,暴雨倾灌。像是牧群衔首,飞乌压盖。
尖锐集于一点。
斗篷彻底散成碎花,缠在叉子上飘摇,像是凯旋的旌旗。
士兵们呆住,泰勒眯着眼,他找出防守线的空隙。他记住所有人的面孔。他丢下所有的引燃物,拽着其他人跑。
“我们们们……我们得救芬恩!”
“他已经没救了!”泰勒大吼。
“他救了我们的命!”
泰勒看着所有人朝芬恩那边跑。他们挥舞着斧头,扬着匕首,拖着草叉,他们肆意的笑,吐着粗鄙之语。
和他们七个缠斗的都跑过去分一杯羹,显然之前只是不敢对付芬恩,才拦着他意思一下。
狗屁的“喜欢放人跑”,狗屁的“喜欢追逃跑的”!
他们就是不敢,他们就是拦不住!他们打不过,就再召集更多的人!这就是这群混混的生存法则。
老鼠,蛆虫!他们都是,他们都一样!混混,普通人,黑帮,还是那群该死的贵族老爷!他们都一样!只敢舔舐强者的尸体!
要是那把刀在……泰勒无数次感受到无力和心痛,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一个该死的贵族家的道貌岸然的傻子叫他回忆起来!
“我记住你们所有人。我会按我的规矩给你报仇。”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强迫自己离开。
一片嘈杂,聚拢的人群中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叮叮当当。
所有人都呆住。
人群如同烈火中环抱的蚁团,一点点碎裂开来。
一个人影踏步向前,长剑宛如流火,顺交错的草叉延伸火线,浮华跃动间,绽开七八朵血色的花。
泰勒点着的火顺着干草堆、木头架子和屋子蔓延,剑士随火焰升腾起舞。
劈里啪啦。
木门前横亘着十几把草叉,剑士傲立其间,斗篷破碎,银白的铠甲映射辉煌。
他看着人群沉默下来,不再喧哗,不再涌动。他们从未见过刀枪不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盔甲。
他们恐惧,他们震惊。他们呻吟——魔鬼附体,他们犹疑——天神降临。
芬恩俯身剖开土壤,火光驱散先前的阴影。除了鞋子、酒壶、呕吐物、破布和烂衣裳,士兵们看见破裂的盾牌,肢解的锁甲,零落的盔甲散件。
几支箭和一把折断的长矛藏在附近的灌木中。尖端是乳白的骨质,火光映衬莹莹的光泽。
盾牌刻着一柄长剑,剑格纹路交错,张开银白双翼。
新鲜的血迹自此延伸,斩出光滑的裂痕。
指尖拂去遗物的尘土,触摸未干的血。士兵手腕颤抖、胸腔起伏,怒火与哀伤一并升腾。
他轻轻低语:“芬恩·克劳菲尔德,其家云丛,其剑云锋。誓诛恶徒,复汝血仇,守护神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