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毒龙四 (第2/2页)
待她走入楼,那素色身影似引着她般,将她带到庭院中。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位神秘女郎的面容。
晨光熹微,她白皙的肌肤透亮光滑,一双素手似冰雕玉琢般,一身素衣更显得她出尘。
在阅尽仙门人无数的毒龙夫人看来,这位花魁的面容并算不上绝美精致,只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白,可她那冰雪琉璃般的气质却颇为难寻,更别提她玉箫声动的光景了。只有她眼角眉梢那几分清愁在提醒毒龙夫人她亦是个凡间女子。
她纤纤一握的腰间垂下一缕灰紫丝绦,丝绦上系着的正是她日日夜夜无比熟悉的双鱼玉佩。
毒龙夫人望见这枚玉佩,满是冷冽的双眸蹭地亮起愠怒的火光。
她抚在小腹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她恨不得伸手掐断眼前女子那白皙如玉的脖颈,让她顷刻毙命,让她为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儿谢罪。
空杏痕从容地解下腰间玉佩,双手递向眼前女子,她的声音清泠如珠玉碰撞:“我一早就知道这枚玉佩不属于我,如今也算完璧归赵了。”
毒龙夫人淡淡地看过那枚玉佩,不知怎地,心下的怒火似转瞬被浇熄般,她昂着头,冷声道:“他送你的,便是你的,我不便索回。”
空杏痕嘴角却难得地泛起淡淡的笑,似释然般,又似做好等着什么发生的准备般从容不迫,她平静道:“我知道你会来合欢楼找我,所以我等。”
“所以你都清楚……你现在还有什么要和我说?”毒龙夫人眼下闪过一丝迟疑,她问道。
“我了然,”空杏痕坦然道,“有一件事,我未曾与任何人提起,不过我想告诉你。”
毒龙夫人心中的疑惑渐渐掩盖住愤怒,她愕然问:“什么事?”
“我要离开合欢楼了”,空杏痕望向蓝天,笑了笑道,“红尘肮脏本就违我心愿。”
毒龙夫人冷笑一声,不屑道:“即使你非烟花女子,做出这般事情也算不得冰清玉洁。你能离开这个地方,也是这一月间他给足了你金银财物的缘故,并不全靠自己。”
“可在这污浊的世间,身为女子,本就是身不由己的,”空杏痕苦笑着,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并没有来,他终究似天下薄情郎般违背了诺言。”
“他承诺了你什么?”毒龙夫人立即问道。
“这一月间我渐渐知道他是有妻子的,他也曾真心待过她。我想他这般痴狂,我未尝会比他妻子的下场好上半分,便一直对他防备,没想到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日子我好像隐隐有些动情了。”空杏痕没有立即回答毒龙夫人的问题,良久望向她的双眸,平静道:“之前的一天夜里,我和他做下一个约定。我知道他的妻子迟早会来找他,我对他说,他要是一心只在我身上,便在他妻子找到他之前的早上找我。我可以抛下一切,他也必须抛下一切,我余生便和他隐居田园,共话桑麻。”
“我从不对男人抱有任何期望,这只不过是再一次让我扑了空。”空杏痕略有些歉意地对视着毒龙夫人,“可你不一样,你是真心许过他的。”
毒龙夫人怔怔地站在她眼前,她万万没想到今天的兴师问罪会是这样的情形。明明自己才是占理的,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样,只是心头憋闷地难受,她好像怎么也不能怪到眼前这个所谓的烟花女子身上。
空杏痕拉过毒龙夫人的手,将那枚玉佩放在她掌心上,她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轻声道:“我要走了,没来得及问过你之后的打算,不过同是天涯女子,相识一场,我希望你能真正舒心自在。”
毒龙夫人茫然地握住那枚玉佩,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空杏痕回眸望向毒龙夫人,莞尔一笑道:“他第一次见我便问我曾经的身世,可我没有告诉他,我想要告诉你。我原本的名字叫孔杏,生在丹城的南郊,现在我要回到儿时长大的地方了。”
话音方落,那位女子已携两袖清风踏出这片风月琼瑶地。
毒龙夫人将玉佩紧握在手中,向毒龙先生等人所住的客栈疾步而去。
红枫落叶在她孤绝的身影后飞扬,红尘万丈好似都与她擦肩而过般。
风吹起她斗笠上垂下的红纱,她望了望那客栈的楼,箭步走入其中,径直向楼上走去。
她曾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夜晚,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走进那个房间。
一簇厉焰在她的深瞳中燃起,似乎能听到劈啪作响的火星声,楼中几个门人认出她来,在走廊上两股战战,她冷冷瞥过一干人,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那个头束高冠的男子坐在红烛燃尽的桌边,他用手杵着头,掌心遮住了双眼。阳光下的尘埃纷飞着,似他落寞又痛苦的内心。
在她心里,少年时的毒龙先生是那般意气风发,俊采昂扬,这位仙门中有名的儒雅掌门现如今却是这副懦弱畏缩的模样,她这十载从未见过的一面,此时毫不掩饰的展露在她眼前。
好像她和他之间,原本就是陌生的。
毒龙夫人走上前,将那双鱼佩向桌上一掷,移到他手臂边。
透明的花行置身这一方寸之地几乎感到窒息,她看到毒龙夫人双唇紧抿,而毒龙先生的嘴唇张了又合。
“舒菡……你来了?”
过了许久,毒龙先生迟疑地问候道。
花行在这旧梦中,好像很久没有听到毒龙先生唤毒龙夫人的名字了。舒菡,舒展自若的夏日荷花,多么美好的名字,曾经多么温馨的称呼,如今却满是迟疑和陌生。
毒龙夫人听到这声称呼面色瞬时扭曲,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冷笑一声道:“舒菡?怎么这个时候不唤我夫人了?”
毒龙先生那遮住眼睛的手颤动了一下,仍没选择放下,他的嘴唇微启,喉结一动,却似如鲠在喉般什么都说不出。
“她走了,她不否认自己能如愿以偿是因为受了你的帮衬,”毒龙夫人望着那枚玉佩说道,她的语气重了几分,继而说,“我是不是也要和她一样感谢你啊?”
毒龙先生此时无力地垂下那遮住了双眼的手,他看到那枚玉佩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他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舒菡……”,他抬起头请求似地看着她,小声道,“看在我们的孩儿面上能不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毒龙夫人双眸中的怒火也在他提到“孩儿”二字时瞬间迸发。她似自嘲般无力地笑了几声,眼眸中的愤怒渐渐化作绝望,抚在腹部的手也无力地滑落在身侧。
毒龙先生看出她眼眸中的变化,分外不安地站起身,伸出双手想要搭在她肩头时,她敏锐地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分外平静:“我现下便要回白帝城了,掌门便留在丹城好好处理这里的事情吧。”
毒龙先生垂下了头,那抹红色曳在门外,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花行眼前的景象斑驳成墨,渐渐又浮现出毒龙夫妇二人卧房的场景。
华丽的地毯上是还未绣好便被剪碎的肚兜,那破碎的牡丹似在泣血般,残落下片片红英。
一身红衣的毒龙夫人站在窗边,凝望着那渐圆明月的凤眸一眯,似是打定了什么重大主意般坚决。